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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海經新釋卷二  山海經第七  海外西經

 

  海外自西南陬至西北陬者1。

  1 畢沅云:「淮南子墬形訓云:自西北至西南方,起修股民肅慎民,此文正倒。知此經是說圖之詞,或右行則自西南至西北起三身國,或左行則自西北至西南起修股民。是漢時猶有山海經圖,各依所見為說,故不同也。」

  滅蒙鳥在結匈國北1,為鳥青,赤尾。

  1 畢沅云:「蓋結匈國所有,承上文起西南陬言,其圖象在結匈國北也。」郝懿行云:「博物志(外國)云:『結匈國有滅蒙鳥。』本此。海內西經又有孟鳥。」

  珂案:海內西經云:「孟鳥在貊國東北,其鳥文赤、黃、青,東鄉。」郝懿行謂滅蒙鳥疑即孟鳥,滅蒙之聲近孟(詳海內西經「孟鳥」節注),其說是也。何以知其然也?史記秦本紀云:「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脩。女脩織,玄鳥隕卵,女脩吞之,生子大業。大業取少典之子曰女華。女華生大費,與禹平水土,已成,帝賜玄珪。禹受曰:『非予能成,亦大費為輔。』帝舜曰:『咨,爾費,贊禹功,其賜爾皁游,爾後嗣將大出。』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大費拜受,佐舜調馴鳥獸,鳥獸多馴服,是為柏翳(伯益)。舜賜姓嬴氏。大費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實鳥俗氏;二曰若木,實費氏。……大廉玄孫曰孟戲、仲衍,鳥身人言。」太平御覽卷九一五引括地圖云:「孟虧人首鳥身,其先為虞氏馴百獸,夏后之末世,民始食卵,孟虧去之,鳳凰隨與止於此。山多竹,長千仞,鳳凰食竹實,孟虧食木食。去九疑萬八千里。」孟虧即秦本紀之孟戲也,博物志(外國)又作孟舒。云:「孟舒國民,人首鳥身,其先主為霅氏訓百禽。夏后之世,始食卵。孟舒去之,鳳皇隨焉。」戲、虧、舒均一音之轉。大荒東經云:「帝舜生戲,戲生搖民。」海內經云:「有嬴民,鳥足。」嬴、搖亦一聲之轉,嬴民即搖民,戲即孟戲也,不過原以柏翳(伯益)為祖先者,乃又移之於舜也。舜與伯益蓋皆東方殷民族傳說中之祖宗神,亦即詩玄鳥所謂「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之玄鳥,即燕子之化身。玄鳥再經神話化,又為鳳凰。故其子孫或「鳥身人言」,或「人首鳥身」,或「鳥足」,且有「鳳凰隨焉」。此「隨焉」之「鳳凰」,即此處所記「滅蒙鳥」及海內西經所記「孟鳥」是也。「為鳥青,赤尾」或「其鳥文赤、黃、青」云云,乃所謂「五采之鳥」,山海經多記有之,皆鳳凰之象。大荒西經云:「有五采之鳥,有冠,名曰狂鳥。」爾雅釋鳥云:「狂,〈寐,未改夢〉鳥。」實則狂鳥、〈寐,未改夢〉鳥皆鳳凰屬也,狂即皇,〈寐,未改夢〉即鳳,音之轉也。〈寐,未改夢〉鳥又即孟鳥,字之異也。大荒西經又云:「有弇州之山,五采之鳥仰天,名曰鳴鳥。」郝懿行云:「鳴鳥,蓋鳳屬也。」鳴鳥亦〈寐,未改夢〉鳥、孟鳥也。則此處所記之「滅蒙鳥」,固鳳屬之狂鳥、〈寐,未改夢〉鳥、鳴鳥、孟鳥之異名也。


  大運山高三百仞,在滅蒙鳥北。

  大樂之野,夏后啟于此儛九代1;乘兩龍,雲蓋三層2。左手操翳3,右手操環4,佩玉璜5。在大運山北6。一曰大遺之野7。

  1 郭璞云:「九代,馬名,儛謂盤作之令舞(藏經本作儛——珂)也。」郝懿行云:「九代,疑樂名也。竹書(今本——珂)云:『夏帝啟十年,帝巡狩,舞九韶于大穆之野。』大荒西經亦云:『天穆之野,啟始歌九招。』招即韶也。(珂案:藏經本「九招」正作「九韶」。)疑九代即九招矣。又淮南齊俗訓云:『夏后氏其樂夏籥九成。』疑九代本作九成,今本傳寫形近而訛也。李善注(文選)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詩序引此經云:『舞九代馬。』疑馬字衍。而藝文類聚九十三卷及太平御覽八十二卷引此經亦有馬字,或并引郭注之文也。舞馬之戲恐非上古所有。」珂案:郝說是也。九代確當是樂名,非舞馬之戲。陳夢家商代的神話與巫術(燕京學報第二十期)一文略謂:「即九隶,隶,象又持牛尾。九歌:『成禮兮會鼓,傳芭兮代舞。』即隶舞也。」說亦可供參考。

  2 郭璞云:「層,猶重也。」郝懿行云:「李善注(文選)西京賦兩引此注並同。又注潘岳為賈謐作贈陸機詩引此注云:『層,重也,慈登切。』今本脫郭音三字。又層,經典通作曾,據郭音,益知此經層當為曾矣。」珂案:宋本郭注層作曾。毛扆校注云:「三層,注作曾,經文不應作層。」與郝說略異,而謂經文當作曾則同。

  3 郭璞云:「羽葆幢也。」珂案:說文四云:「翳,翿也,所以舞也。」

  4 郭璞云:「玉空邊等為環。」珂案:說文一云:「環,璧也,肉好若一謂之環。」

  5 郭璞云:「半璧曰璜。」珂案:郭注亦見說文一。

  6 郭璞云:「歸藏鄭母經曰:『夏后啟筮:御飛龍登于天,吉。』明啟亦仙也。」郝懿行云:「太平御覽八十二卷引史記曰:『昔夏后啟筮:乘龍以登于天,占于皋陶,皋陶曰:「吉而必同,與神交通;以身為帝,以王四鄉。」』今案御覽此文即與郭注所引為一事也。」

  珂案:關於夏后啟之神話,大荒西經云:「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兩青蛇,乘兩龍,名曰夏后開(開即啟,漢景帝名啟,漢人避諱改),開上三嬪(賓)于天,得九辯與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開焉得始歌九招。」即同一事也。繹史卷十二引隨巢子:「禹娶塗山,治鴻水,通轘轅山,化為熊。塗山氏見之,慚而去,至嵩高山,化為石。禹曰:『歸我子!』石破北方而生啟。」此啟之生為非同尋常矣,亦啟之所以為「啟」(開)也。啟為人神交配所生之子,本身固具有神性,故能「三嬪于天,得九辯與九歌以下」。所謂「得」者,實「竊」也。御覽九二九引歸藏明夷云:「昔夏后啟上乘龍飛,以登于天,皋陶占之,曰:『吉。』」大荒西經郭注引歸藏啟筮云:「不可竊辯與九歌以國于下。」即其事矣。蓋啟承禹位,不恤國事,惟以酒食聲色自娛,復竊天樂助興,致遭亡國慘禍。故墨子非樂稱:「啟乃淫溢康樂,野于飲食,將將鍠鍠,筦磬以方。湛濁于酒,渝食于野,萬舞翼翼,章聞于天,天用弗式(內數字與原文略有不同,均據孫詒讓墨子閒詁校改)。」詩人於此亦多所刺譏。屈原離騷云:「啟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不顧難以圖後兮,五子用夫家巷(末句「夫」原作「失乎」,從聞一多楚辭校補改,「家巷」即「家鬨」,內訌之意也)。」天問云:「啟棘賓商(帝之形訛),九辯九歌,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境)地?」即其事也。此處所謂「儛九代」,亦「歌九招」之類,雖曰「亦仙」,固乃啟「康娛自縱」之具體表現,其「不顧難以圖後」,亦已明矣。

  7 郭璞云:「大荒經云:大穆之野。」郝懿行云:「大荒西經作天穆之野,此注云大穆之野,竹書天穆、大穆二文並見。此經文又云大遺之野、大樂之野,諸文皆異,所未詳。」珂案:天、大古本一字,穆、遺、樂音皆相近。


  三身國1在夏后啟北,一首而三身2。

  1 珂案:淮南子墬形篇有三身民。大荒南經云:「大荒之中,有不庭之山,滎水窮焉。有人三身。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國。姚姓,黍食,使四鳥。」河圖括地圖(玉函山房輯佚書輯)則云:「庸成氏實有季子,其性喜淫,晝淫於市,帝怒,放之於西南。季子儀馬而產子,身人也而尾蹄馬,是為三身之國。」蓋後起之說,非古神話初相也。

  2 郝懿行云:「藝文類聚三十五卷引博物志云:『三身國一頭三身三手。』今此經無三手字。」


  一臂國1在其北,一臂一目一鼻孔2。有黃馬虎文,一目而一手3。

  1 珂案:大荒西經云:「有一臂民。」即此。

  2 吳任臣云:「淮南子海外三十六國,西南方有一臂民。呂氏春秋(求人篇)云:『其肱、一臂之鄉。』爾雅(釋地):『北方有比肩民焉,迭食而迭望。』郭璞注云:『此即半體之人,各有一目、一鼻孔、一臂、一腳。』異域志云:『半體國其人一目一手一足。』交州記曰:『儋耳國東有一臂國,人皆一臂也。』江淹遂古篇『一臂人兮』本此。三才圖會曰:『一臂國在西海之北,半體比肩,猶魚鳥相合。』(珂案:韓詩外傳卷五云:「東海有魚名曰鰈,比目而行,不相得不能達;南方有鳥名曰鶼,比翼而飛,不相得不能舉。」即所謂「魚鳥相合」也。)(文選)王融曲水詩序:『離身反踵之君,髽首貫胸之長。』離身亦斯類也。」

  3 郝懿行云:「手,馬臂也。(禮記)內則云:『馬黑脊而般臂漏。』」


  奇肱之國1在其北,其人一臂三目,有陰有陽,乘文馬2。有鳥焉,兩頭,赤黃色,在其旁3。

  1 郭璞云:「肱或作弘;奇音羈。」

  2 郭璞云:「陰在上,陽在下;文馬即吉良也。」珂案:海內北經云:「犬戎國有文馬,縞身朱鬣,目若黃金,名曰吉量,乘之壽千歲。」吉量即吉良也。

  3 郭璞云:「其人善為機巧,以取百禽;能作飛車,從風遠行。湯時得之於豫州界中,即壞之,不以示人。後十年西風至,復作遣之。」郝懿行云:「博物志說奇肱民善為栻扛,以殺百禽,栻扛蓋機巧二字之異。又云湯破其車,不以視民,視即古示字,當作眎。又云十年東風至,乃復作車遣返,郭注作西風至,西字訛也。云其國去玉門關四萬里,當須東風至乃得遣返矣。」珂案:郝說是也。博物志外國云:「奇肱民善為栻扛,以殺百禽。能為飛車,從風遠行。湯時西風至,吹其車至豫州,湯破其車,不以視民。十年東風至,乃復作車遣返。其國去玉門關四萬里。」淮南墬形篇作奇股。高誘注云:「奇,隻也;股,腳也。」則是獨腳人矣。以較獨臂,似獨腳於義為長。假令獨臂,則「為機巧」、「作飛車」乃戛戛乎其難矣;亦唯獨腳,始痛感行路之艱,翱翔雲天之思斯由啟矣:故奇股乃勝於奇肱。


  形天1與帝2至此3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4,乃以乳為目,以臍5為口,操干戚以舞6。

  1 珂案:形天,書各不同。王念孫云:「陶潛讀山海經詩正作形夭,見二老堂詩話,今本改作形天。唐等慈寺碑(碑在氾水縣,唐顏師古撰)『疏屬之罪,方滯迷塗;刑夭之魂,久淪長夜。』道藏本山海經圖讚亦作形夭。淮南墬形篇『西方有形殘之尸』,劉績注引此作形夭,酉陽雜俎諾皋記作形夭,鈔本御覽三百七十一、五百七十四、八百七十四並作形夭,八百八十七同。」王似主張作形夭者。然查影宋本御覽,卷五七四、三七一固作形夭,卷五五五則作邢天,卷八八七作刑夭,鮑崇城校本卷五五五作刑天,今本陶靖節集讀山海經詩亦作刑天,依義刑天長於形夭。天,甲骨文作,金文作,□與●均象人首,義為顛為頂,刑天蓋即斷首之意。意此刑天者,初本無名天神,斷首之後,始名之為「刑天」。或作形夭,義為形體夭殘,亦通。惟作形天、刑夭則不可通。

  2 珂案:帝,天帝;此指黃帝,說詳後。

  3 珂案:御覽各卷(三七一、五五五、五七四、八八七)引經均無「至此」二字,「至此」二字衍。

  4 郝懿行云:「宋書符瑞志云:『有神龍首感女登於常羊山,生炎帝神農。』即此也。大荒西經有偏勾、常羊之山,亦即此。」珂案:郝說是也,說詳後。

  5 珂案:臍,御覽卷三七一、五七四、八八七均引作齊。齊,古通臍;左傳莊公六年:「後君噬齊。」

  6 郭璞云:「干,盾;戚,斧也:是為無首之民。」

  珂案:刑天,炎帝之臣;刑天之神話,乃黃帝與炎帝鬥爭神話之一部分,狀其鬥志靡懈,死猶未已也。御覽七九引歸藏:「昔黃神與炎神爭鬥涿鹿之野,將戰,筮於巫咸,曰:『果哉而有咎。』」呂氏春秋蕩兵篇:「兵所自來者久矣,黃炎故用水火矣。」淮南子兵略篇:「炎帝為火災,故黃帝禽之。」大戴禮五帝德:「黃帝教熊、羆、貔、豹、虎,以與赤帝戰於版泉之野,三戰然後得行其志。」是自戰國至秦漢咸有關於黃炎鬥爭之傳說。炎帝兵敗,乃又有蚩尤崛起以與黃帝頡抗。蚩尤者,「炎帝之後」(玉函山房輯佚書輯遁甲開山圖),亦炎帝之臣也(世本宋衷注),大荒北經謂「蚩尤作兵伐黃帝」者,蓋為兵敗之炎帝復仇也。蚩尤與黃帝之戰,乃古代神話傳說中一大戰爭,書呂刑「蚩尤唯始作亂」云云,即已記其大要矣。山海經復涉夸父,謂「應龍(黃帝神龍)已殺蚩尤,又殺夸父」(大荒北經),「應龍殺蚩尤與夸父」(大荒東經)。夸父者,大荒北經云:「后土生信,信生夸父。」而海內經謂后土為炎帝之裔,是夸父亦炎帝之裔也。在黃帝與蚩尤之戰中,夸父自亦當參加蚩尤戰團,因而始相繼為應龍所「殺」。蚩尤與夸父喪亡後,乃又有刑天舞其干戚,「與帝爭神」。刑天者,炎帝之臣,或亦炎帝之後也。路史後紀三云:「炎帝乃命邢天作扶犁之樂,制豐年之詠,以薦釐來,是曰下謀。」此邢天即宋本御覽五五五所引此經邢天,亦鮑校本八八七所引此經邢天也。路史所記雖較晚,當亦有古說憑依,惜典籍佚亡,難尋究矣。然「刑天與帝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常羊山傳又為炎帝降生之處,春秋緯元命苞(玉函山房輯佚書輯)云:「少典妃安登,遊于華陽,有神龍首感之於常羊,生神農。」是炎帝生於常羊,漢人已有成說矣。大荒西經所謂「有偏句、常羊之山」者,此常羊與刑天斷首之常羊,炎帝降生之常羊,俱在西方,自是同一常羊無疑。是刑天傳說與炎帝傳說之關係,豈不仍有蛛絲馬跡可尋乎?則刑天者,亦猶蚩尤夸父,奮起而為炎帝復仇,以與黃帝抗爭者也。常羊山北,經歷數地即是軒轅國,軒轅,黃帝之號,則葬首常羊之刑天所與「爭神」之「帝」,豈非黃帝而何?蓋軒轅常羊一帶,均屬黃炎鬥爭神話傳說之範圍。「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白居易草),是蚩尤刑天諸巨人前仆後繼鬥爭精神之最好寫照也。而陶潛讀山海經詩,稱「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為尤能得此斷頭英雄凌厲無前之神態。


  女祭女戚在其北,居兩水閒,戚操魚〈魚旦〉1,祭操俎2。

  1 郭璞云:「鱓,魚屬。」王念孫云:「大荒西經:『有寒荒之國,有二人女祭女薎。』注云:『或持鱓,或持俎。』案此女戚亦當作女薎,因上文干戚文而誤為戚也。魚〈魚且〉(珂案:王念孫所據項絪本作此字,宋本、藏經本同)當為角觶,注內『鱓,魚屬』當為『角觛,觶屬』。說文(四):『觛,小觶也。』」珂案:王校語中「角觶」疑當作「角觛」,始與上下文相應。據此,則女祭女戚當是女巫祀神之圖象也。

  2 郭璞云:「肉几。」


{次鳥}鳥、〈詹鳥〉鳥1,其色青黃,所經國亡2。在女祭北。{次鳥}鳥人面,居山上。一曰維鳥,青鳥、黃鳥所集3。

  1 郭璞云:「次、瞻兩音。」

  2 郭璞云:「此應禍之鳥,即今梟、鵂鶹之類。」

  3 畢沅云:「古無{次鳥}、〈詹鳥〉字,是云維鳥云云,是也,下丈夫國亦云在維鳥北。」

  珂案:大荒西經云:「有元丹之山,有五色之鳥,人面有髮。爰有青{文鳥}、黃鷔,青鳥、黃鳥,其所集者其國亡。」即此。{文鳥}、鷔乃{次鳥}、〈詹鳥〉之異名。青鳥、黃鳥即{次鳥}鳥、〈詹鳥〉鳥,亦即大荒西經之青{文鳥}、黃鷔,說詳大荒西經該節注。


  丈夫國在維鳥北,其為人衣冠帶劍1。

  1 郭璞云:「殷帝太戊使王孟採藥,從西王母至此,絕糧,不能進,食木實,衣木皮,終身無妻,而生二子,從形中出,其父即死,是為丈夫民。」珂案:淮南子墬形篇有丈夫民;大荒西經亦云:「有丈夫之國。」太平御覽卷三六一引玄中記云:「丈夫民。殷帝太戊使王英採藥於西王母,至此絕糧,不能進,乃食木實,衣以木皮。終身無妻,產子二人,從背脅間出,其父則死,是為丈夫民。去玉門二萬里。」同書卷七九0引括地圖文略同,唯「王英」仍作「王孟」,「從背脅間出」作「從背間出」。

  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殺之1。在丈夫北。以右手鄣其面2。十日居上,女丑居山之上。

  1 郝懿行云:「十日并出,炙殺女丑,於是堯乃命羿射殺九日也。」珂案:此固郝推想之詞,然亦頗有此可能;因十日並出事見於典籍者,除莊子齊物論「十日并出,萬物皆照」,楚辭招魂「十日并(並原作代,據聞一多楚辭校補改)出,流金礫石」及郭璞注海外東經引竹書「胤甲居西河,十日并出」外,以淮南子本經篇所著「堯之時,十日并出」事為最古。然所謂「炙殺」,疑乃暴巫之象,女丑疑即女巫也。古天旱求雨,有暴巫焚巫之舉。論衡明雩篇:「魯繆公之時,歲旱,繆公問縣子:『寡人欲暴巫,奚如?』」左傳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公(魯僖公——珂)欲焚巫尪。」是其證矣。暴巫焚巫者,非暴巫焚巫也,乃以女巫飾為旱魃而暴之焚之以禳災也,暴巫即暴魃也。女丑衣青(見大荒西經),旱魃亦衣青(見大荒北經),是女丑飾為旱魃而被暴也。下文「(女丑)以右手鄣其面」及「十日居上,女丑居山之上」語,均被暴而不勝其楚毒之象。及十日炙殺女丑,乃有「堯使羿」或堯自身上射九日之舉也(說詳海外東經「湯谷十日」節注)。

  2 郭璞云:「蔽面。」珂案:大荒西經云:「有人衣青,以袂蔽面,名曰女丑之尸。」郭注本此。


  巫咸國1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從上下也2。

  1 珂案:大荒西經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豐沮玉門,日月所入。有靈山,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大荒南經云:「大荒之中,又有登備之山。」郭璞注:「即登葆山,群巫所從上下也。」則巫咸國者,乃一群巫師組織之國家也。世本作篇:「巫咸作筮。」宋衷注:「巫咸,不知何時人。」而路史後紀三乃謂神農使巫咸主筮,則巫咸神農時人也;御覽七九引歸藏:「昔黃神與炎神爭鬥涿鹿之野,將戰,筮於巫咸,曰:『果哉而有咎。』」則巫咸黃帝時人也;御覽卷七二一引世本宋注云:「巫咸,堯臣也,以鴻術為帝堯醫。」是巫咸又堯時人也:諸說不同。而御覽七九0引外國圖云:「昔殷帝大戊使巫咸禱於山河,巫咸居於此,是為巫咸民,去南海萬千里。」最為詳明。王逸注楚辭離騷亦云:「巫咸,古神巫也,當殷中宗之世。」殷中宗即殷帝大戊(史記殷本紀作太戊),是此巫咸,當即是殷時巫咸也。然外國圖謂巫咸民去南海萬千里,又與山海經所說西方之巫咸國牴牾:終莫可究詰矣。

  2 郭璞云:「採藥往來。」珂案:郭注蓋本大荒西經「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為說,然細究之,「採藥」只是群巫所作次要工作,其主要者,厥為下宣神旨,上達民情。登葆山蓋天梯也,「群巫所從上下」者,「上下」於此天梯也。說詳海內經「九丘建木」節注。


  并封1在巫咸東,其狀如彘,前後皆有首,黑2。

  1 珂案:大荒西經云:「有獸,左右有首,名曰屏蓬。」周書王會篇云:「區陽以鱉封,鱉封者,若彘,前後皆有首。」是并封、屏逢、鱉封皆聲之轉,實一物也。聞一多伏羲考(見聞一多全集第一冊)謂并封、屏蓬本字當作「并逢」,「并」與「逢」俱有合義,乃獸牝牡相合之象也,其說甚是。推而言之,蛇之兩頭、鳥之二首者,亦均并封、屏蓬之類,神話化遂為異形之物矣。

  2 郭璞云:「今弩弦蛇亦此類也。」郝懿行云:「弩弦蛇即兩頭蛇也,見爾雅釋地枳首蛇注。」珂案:爾雅釋地枳首蛇郭璞注云:「岐頭蛇也。或曰今江東呼兩頭蛇為越王約髮,亦名弩弦。」


  女子國1在巫咸北,兩女子居,水2周之3。一曰居一門中4。

  1 珂案:淮南子墬形篇有女子民。大荒西經云:「有女子之國。」三國志魏志東夷傳云:「(沃沮)耆老言:有一國亦在海中,純女無男。」後漢書東夷傳云:「或傳其國有神井,窺之輒生子。」即此類也。

  2 珂案:御覽七九0引此經水下有外字。

  3 郭璞云:「有黃池,婦人入浴,出即懷妊矣。若生男子,三歲輒死。周猶繞也。離騷曰:水周於堂下也。」珂案:御覽三九五引外國圖云:「方丘之上,暑溼生男子,三年而死。有黃水,婦人入浴,出則乳矣。去九嶷二萬四千里。」蓋本郭注為說也。

  4 郝懿行云:「居一門中,蓋謂女國所居同一聚落也。」珂案:郝說非也。所謂「居一門中」者,亦圖象如此,猶「兩女子居,水周之」之為另一圖象然。


  軒轅之國1在此2窮山之際3,其不壽者八百歲。在女子國北。人面蛇身4,尾交首上。

  1 珂案:大荒西經云:「有軒轅之國,江山之南棲為吉,不壽者乃八百歲。」西次三經有軒轅之丘,郭注云:「黃帝居此。」

  2 失名云:「博物志無此字,太平御覽(卷七九0)引經亦無此字。」郝懿行云:「經文此字疑衍。李善注(文選)思玄賦引此經云:『在窮山之際。』史記五帝紀索隱引此經同,并無此字。」

  3 郭璞云:「其國在山南邊也。大荒經曰:岷山之南。」郝懿行云:「大荒西經說軒轅之國江山之南,此云岷山者,以大江出岷山故也。」

  4 珂案:古天神多為人面蛇身,舉其著者,如伏羲、女媧、共工、相柳、窫窳、貳負等是矣;或龍身人頭:如雷神、燭龍、鼓等是矣,亦人面蛇身之同型也。此言軒轅國人人面蛇身,固是神子之態,推而言之,古傳黃帝或亦當作此形貌也。


  窮山1在其北,不敢西射,畏軒轅之丘2。在軒轅國北。其丘方,四蛇相繞3。

  1 珂案:楚辭天問云:「阻窮西征,巖何越焉?化為黃熊,巫何活焉?咸播秬黍,莆雚是營;何由並投,而鯀疾修盈?」此數語自來多不得其解。自唐蘭天問「阻窮西征」新解(禹貢半月刊第七卷第一二三期合刊)一文出,謂「窮」即山海經海外西經「窮山」,「鯀尸剖而生禹,其尸體遂化為黃熊而西征,被阻於窮山,卒越巖而南,求活於諸巫」,乃豁然貫通焉。鯀所被「阻」之「窮」,確即此窮山,因巫咸國在其南,去此不遠也。

  2 郭璞云:「言敬畏黃帝威靈,故不敢向西而射也。」珂案:軒轅之丘在西王母所居玉山之西四百八十里,見西次三經。

  3 郭璞云:「繚繞樛纏。」珂案:蓋護衛此丘也。


  此諸夭之野1,鸞鳥自歌,鳳鳥自舞;鳳皇卵,民食之;甘露2,民飲之,所欲自從也3。百獸相與群居。在四蛇北。其人兩手操卵食之,兩鳥居前導之4。

  1 郭璞云:「夭音妖。」郝懿行云:「經文此字亦衍。夭郭音妖,蓋訛。夭野,大荒西經作沃野,是此經之夭,乃沃字省文,郭注之妖乃沃字訛文也。諸夭,藝文類聚九十九卷引作清沃,博物志作渚沃,淮南墬形訓有沃民。又云『西方曰金丘,曰沃野』,高誘注云:『沃猶白也,西方白故曰沃野。』案高說非也,沃野蓋謂其地沃饒耳。」珂案:郝說是也。宋本郭注「夭音妖」,妖字正作沃,藏經本同,蓋後人妄改作妖耳。然此「諸夭之野」句下,疑文字尚有闕脫。下文「鳳皇卵,民食之,甘露,民飲之」,與「其人兩手操卵食之」,其「民」其「人」維何?無由知也。大荒西經云:「有沃之國,沃民是處;沃之野,鳳鳥之卵是食,甘露是飲。」則其「民」沃民也。揆之張衡思玄賦:「超軒轅於西海,跨汪氏之龍魚。」畢沅說汪氏係沃民之誤,良确;以沃民之後,記有龍魚,故曰「跨沃民之龍魚」也。知經文此句之下,當有「沃民」字樣,如以大荒西經「沃民是處」補於其下,則處與舞為韻,亦天衣無縫也。淮南子墬形篇海外三十六國自西北至西南方白民之後有沃民,以此。海外西經係自西南至西北方,方向適反,故諸沃之野之後乃有白民之國。則居於此沃野之其「民」其「人」,正當是自成一國之沃民也。

  2 珂案:太平御覽卷十二引瑞應圖云:「甘露者,美露也;神露之精,仁瑞之澤,其凝如脂,其甘如飴,一名膏露,一名天酒。」神異經西北經荒經云:「西北海外,有人長二千里,兩腳中間相去千里,腹圍一千六百里,但日飲天酒五斗。」原注:「張華曰:天酒,甘露也。」

  3 郭璞云:「言滋味無所不有,所願得自在,此謂夭野也。」珂案:郭注夭野,藏經本作沃野。大荒西經云:「有沃之國,沃民是處,沃之野,鳳鳥之卵是食,甘露是飲。凡其所欲,其味盡存。爰有甘華、甘柤、白柳、視肉、三騅、璇瑰、瑤碧、白木、琅玕、白丹、青丹。多銀鐵。鸞鳥自歌,鳳鳥自舞。爰有百獸,相群爰處。是謂沃之野。」即此。

  4 郝懿行云:「亦言圖畫如此。」


  龍魚陵居在其北1,狀如貍2。一曰鰕3。即有神聖乘此以行九野4。一曰鱉魚5在夭野北,其為魚也如鯉。

  1 郝懿行云:「龍魚,郭氏江賦作龍鯉,張衡思玄賦仍作龍魚,淮南墬形訓作〈石龍〉(按今本作硥——珂)魚,高誘注云:『〈石龍〉魚如鯉魚也,有神聖者乘行九野,在無繼民之南。〈石龍〉音蚌。』」珂案:龍魚,疑即海內北經所記陵魚,蓋均神話傳說中人魚之類也。龍、陵一聲之轉,一也;龍魚陵居,陵魚當亦因其既可居水,復可居陵而號陵魚,二也;龍魚似鯉,謂之龍鯉,陵魚亦似鯉,謂之陵鯉,三也;龍魚「一曰鰕」,爾雅釋魚云「鯢大者謂之鰕」,本草綱目云「鯢魚,一名人魚」;而「人面手足魚身在海中」之陵魚,正是人魚形貌,四也。有此四者,故謂龍魚即海內北經所記之陵魚。

  2 郭璞云:「或曰:龍魚似貍,一角。」郝懿行云:「貍當為鯉,字之訛。李善注(文選)江賦引此經云:『龍鯉陵居,其狀如鯉,或曰龍魚一角也。』蓋並引郭注。又注思玄賦引此經云:『龍魚陵居在北,狀如鯉。』高誘注淮南墬形訓亦云『如鯉魚也』,可證。」珂案:郝說是也,王念孫校亦同郝說。宋本經文注釋鯉字均作狸,藏經本注釋作狸,亦訛。

  3 郭璞云:「音遐。」畢沅云:「一作如鰕,言狀如鯢魚有四腳也。爾雅(釋魚)云:『鯢大者謂之鰕。』」

  4 郭璞云:「九域之野。」珂案:藝文類聚卷九十六引郭氏圖讚曰:「龍魚一角,似鯉居陵;候時而出,神聖攸乘;飛騖九域,乘雲上升。」可謂得其概要。

  5 郭璞云:「鱉音惡橫也。」郝懿行云:「注有訛字,所未詳;明藏本作鱉,音猶也,亦訛。」珂案:宋本郭注「鱉音」下空一字。


  白民之國1在龍魚北,白身被髮2。有乘黃,其狀如狐,其背上有角3,乘之壽二千歲4。

  1 珂案:淮南子墬形篇有白民。大荒西經云:「有大澤之長山。有白民之國(白民原作白氏,據宋本改——珂)。」即此。大荒東經云:「有白民之國。帝俊生帝鴻,帝鴻生白民。白民銷姓,黍食,使四鳥:虎、豹、熊、羆。」或當是另一國,非此。參見大荒東經「白民國」節注2。

  2 郭璞云:「言其人體洞白。」珂案:淮南子墬形篇高誘注云:「白民白身,民被髮,髮亦白。」

  3 郭璞云:「周書曰:『白民乘黃,似狐,背上有兩角。』即飛黃也。淮南子曰:『天下有道,飛黃伏皁。』郝懿行云:「周書王會篇云:『乘黃似騏。』郭引作似狐。初學記(卷二十九)引與郭同。博物志(外國)亦作狐。兩角,初學記作肉角,皆所見本異也。郭又引淮南子者,覽冥訓云:『青龍進駕,飛黃伏皁。』乘黃又即訾黃。漢書禮樂志云:『訾黃何不徠下?』應劭注云:『訾黃一名乘黃,龍翼而馬身,黃帝乘之而仙。』」

  4 珂案:初學記、博物志並作三千歲。


  肅慎之國1在白民北,有樹名曰雄2常3,先入伐4帝,于此取之5。

  1 珂案:大荒北經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肅慎氏之國。」淮南子墬形篇有肅慎民。周書王會篇云:「稷慎大麈。」孔晁注云:「稷慎,肅慎也。」

  2 郭璞云:「或作雒。」

  3 珂案:經文雄常,淮南子墬形篇作雒棠,云「雒棠、武人在西北陬」,高誘注云:「皆日所入之山名也。」疑非。雒棠當即此經之雄(郭云「或作雒」)常,木名也。

  4 珂案:宋本、吳寬抄本、毛扆本、藏經本俱作代。

  5 郭璞云:「其俗無衣服,中國有聖帝代立者,則此木生皮可衣也。」珂案:經文先入伐帝,于此取之,王念孫云:「御覽東夷五(卷七八四)作『先人代帝,於此取衣』,木部十(卷九六一)作『聖人代立,於此取衣』。」珂案:據郭注,作「聖人代立,於此取衣」是也。孫星衍校亦作「聖人代立,於此取衣」。如此始與郭注相應。


  長股之國1在雄常北,被髮2。一曰長腳3。

  1 珂案:大荒西經云:「西北海之外,赤水之東,有長脛之國。」即長股國也。淮南子墬形篇有長股民。

  2 郭璞云:「國在赤水東也。長臂人身如中人而臂長二丈,以類推之,則此人腳過三丈矣。黃帝時至。或曰,長腳人常負長臂人入海中捕魚也。」郝懿行云:「長臂國已見海外南經。郭云臂長二丈,二當為三,字之訛也。初學記十九卷引郭氏讚云:『雙臂三丈,體如中人;彼曷為者,長臂之人;修腳是負,捕魚海濱。』案修足即長腳。郭注穆天子傳(卷二)云:『長腳人國,又在赤海東。』謂是也。」珂案:郭注長股國「黃帝時至」者,路史後紀五注引尸子云:「四夷之民有貫胸者,深目者,長股者,黃帝之德皆致之。」蓋本此。

  3 郭璞云:「或曰有喬國,今伎家喬人,蓋象此身。」吳任臣曰:「喬人,雙木續足之戲,今曰躧蹻。」


  西方蓐收,左耳有蛇,乘兩龍1。

  1 郭璞曰:「金神也;人面、虎爪、白毛,執鉞。見外傳。」

  珂案:郭說蓐收,本國語晉語二文。晉語二云:「虢公夢在廟,有神人面、白毛、虎爪,執鉞,立於西阿,公懼而走。神曰:『無走。帝命曰:使晉襲於爾門。』公拜稽首,覺,召史囂占之,對曰:『如君之言,則蓐收也,天之刑神也,天事官成。』公使囚之,且使國人賀夢。……六年,虢乃亡。」此一刑戮之神,至山海經西次三經又為司日入之神。西次三經云:「泑山,神蓐收居之,西望日之所入,其氣員,神紅光之所司也。」郝懿行云:「紅光蓋即蓐收也。」近是。此神或以為是少皞之子。呂氏春秋孟秋篇「其神蓐收」高誘注云:「少皞氏裔子曰該,皆(實?)有金德,死託祀為金神。」或以為是少皞之叔。左傳昭公二十九年:「少皞氏有四叔,曰重,曰該,曰修,曰熙,實能金木及水。使重為句芒,該為蓐收,修及熙為玄冥。世不失職,遂濟窮桑。」尚書大傳云:「西方之極,自流沙西至三危之野,帝少皞神蓐收司之。」蓐收,少皞之佐也。楚辭大招云:「魂乎無西,西方流沙,漭洋洋只;豕首縱目,被髮鬤只;長爪踞牙,俟笑狂只。」王逸注:「此蓋蓐收神之狀也。」則在世人心目中,此一刑戮之神,又倍增其獰猛之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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