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宗居藩邸,升储宫,命侍讲邢昺说《尚书》,凡八席,《诗》、《礼》、《论语》、《孝经》皆数四。既即位,咸平辛丑至天禧辛酉二十一年之间,虽车辂巡封,遍举旷世阔典,其间讲席岁未尝辍。至末年,诏直阁冯公元讲《周易》,止终六十四卦,未及《系辞》,以元使虏,遂罢。及元归,清躯渐不豫。后仁宗即位半年,侍臣以崇政殿阁所讲遗编进呈,方册之上,手泽凝签,及细笔所记异义,历历尽在,两宫抱泣于灵幄数日,命侍臣撰《讲席记》。
仆射相国王公至道,丙申岁为谯幕,因按逃田饥而流亡者数千户,力谋安集,疏奏乞贷种粒、牛、粮,恳诉其苦,朝廷悉可之。一夕,次蒙城驿舍,梦中有人召公出拜,空中紫绶象简者,貌度凝重,如牧守赴上之仪,遣一绿衣丱童遗公曰:“以汝有忧民深心,上帝嘉之,赐此童为宰相子。”受讫即寤。迨晓,憩食于楚灵王庙,作诗志于壁。是夕,夫人亦有祥兆而因娠焉。后果生一子,即庆之是也。器格清粹,天与文性,未十岁,公已贵,荫为奉礼郎。耻门调止称进士,或号栖神子,惟谈紫府丹台间事。有《古木》诗:“不逢星汉使,谁识是灵槎。”祥符壬子岁,谓所亲曰:“上元夫人命我为玉童,只是吾父未受相印,受则吾去矣。”不数日,公正拜,庆之已疾。公忆丙申之梦,默不敢言。不逾月,庆之卒,年十七。真宗闻其才,矜恤特甚,命尚宫就宅加赗襚,诏赐进士及第,焚诰于室。
徐骑省铉在江南日,著书已多,乱离散失,十不收一二,传者止文集二十卷。方成童,铉于水滨,忽一狂道士醉叱之,曰:“吾戒汝只在金鱼庙,何得窃走至此!”以杖将怒击。父母亟援之,仍回目怒视曰:“金鱼将迁庙于邠,他日挞于庙亦未晚。”因不见。后果谪官于邠,遂薨,无子。
石守道介,康定中主盟上庠,酷愤时文之弊,力振古道。时庠序号为全盛之际,仁宗孟夏銮舆有玉津钹麦之幸,道由上庠。守道前数日于首善堂出题曰《诸生请皇帝幸国学赋》,糊名定优劣。中有一赋云:“今国家始建十亲之宅,新封八大之王。”盖是年造十王宫,封八大王元俨为荆王之事也。守道晨兴鸣鼓于堂,集诸王谓之曰:“此辈鼓箧游上庠,提笔场屋,稍或出落,尚腾谤有司。悲哉!吾道之衰也。如此是物宜遽去,不尔,则鼓其姓名,挞以惩其谬。”时引退者数十人。
高副枢若讷一旦召姚嗣宗晨膳,忽一客老郎官者至,遂自举新诗喋喋不已。日既高,宾主尽馁,无由其去。姚亦关中诗豪,辨谑无羁,潜计之,此老非玩不起。果又举《甘露寺阁》诗云:“下观扬子小”,姚应声曰:“宜对‘卑末狗儿肥’。”虽愠不已,又举《秋日峡中感怀》曰:“猿啼旅思凄”,姚应曰:“好对‘犬吠王三嫂’。”老客振色曰:“是何下辈?余场屋驰声二十年。”姚对曰:“未曾拨断一条弦。”因奋然而去。高大喜,因得就匕。
一岁,潭州试僧童经,一试官举经头一句曰:“三千大千时谷山”,一闽童接诵辍不通,因操南音上请曰:“上覆试官:不知下头有世界耶,没世界耶?”群官大笑。
安鸿渐有滑稽清才,而复内惧。妇翁死,哭于柩。其孺人素性严,呼入繐幕中诟之曰:“汝哭何因无泪?”渐曰:“以帕拭干。”妻严戒曰:“来日早临,去声。定须见泪。”渐曰:“唯。”计既窘,来日以宽巾湿纸置于额,大叩其颡而恸。恸罢,其妻又呼入窥之。妻惊曰:“泪出于眼,何故额流?”渐对曰:“仆但闻自古云‘水出高原’。”鸿渐《秋赋》警句曰:“陈王阁上,生几点之青苔;谢客门前,染一溪之寒水。”有才雅,以凉德尽掩之,然不闻有遗行。
魏侍郎瓘初知广州,忽子城一角颓垫,得一古砖,砖面范四大字云“委于鬼工”,盖合而成“魏”也。感其事,大筑子城。才罢,诏还,除仲待制简代之。未几,侬智高寇广,其外城一击而摧,独子城坚完,民逃于中,获生者甚众。贼退,帅谪筠州。朝廷以公有前知之备,加谏议,再知广二年。召还,公以筑城之效,自论久不报,有感怀诗曰:“羸羸霜发一衰翁,踪迹年来类断篷。万里远归双阙下,一身闲在众人中。螭头赐对恩虽厚,雉堞论功事已空。淮上有山归未得,独挥清涕洒春风。”文潞公采诗进呈,加龙图,尹京。魏诗精处,《五羊书事》曰:“谁言岭外无霜雪,何事秋来亦满头”之句。
郑内翰毅夫公知荆南,一日,虎入市啮数人,郡大骇,竞修浮图法禳之。郑公谕士民曰:“惟城隍庙在子城东北,实闾井系焉,荒颓久不葺,汝曹盍以斋金修之。”独一豪陈务成者前对曰:“某愿独葺,不须斋金也。”因修之,换一巨梁,背凿一窍,阚一版于窍中,字在其下,宛若新墨,云“惟大周广顺二年,岁次壬子五月某日建”。其傍大题四字,曰“遇陈则修”。陈氏以缇巾袭之献于府。郑公奇之,特为刊其事于新梁之胁,其末云:“噫!此能以物之极理推而至于斯乎?宁得先知之神乎?可疑者,何古人独能而今人不能?治平丁未岁十月,安陆郑獬于荆南画堂记之。”后,今大参元公镇荆,文莹因道其事,愿以其文刻于庙,求公一后序,以必信于世,公欣然诺之。未几,以翰林召归为学士,逮参大政,兹事因寝,尚郁于心。
皇祐中,杨待制安国迩英阁讲《周易》,至“节卦”有“慎言语,节饮食”之句。杨以语朴,仁宗反问贾魏公曰:“慎何言语?节何饮食?”魏公从容进其说曰:“在君子言之,则出口之言皆慎,入口之食皆节;在王者言之,则命令为言语,燕乐为饮食。君天下者当慎命令,节燕乐。”上大喜。后讲《论语》,当经者乃东北一明经臣,讲至“自行束修以上”之文,忽进数谈,殆近乎攫,曰:“至于圣师诲人尚得少物,况余人乎?”侍筵群公惊愧汗浃。明日,传宣经筵臣僚各赐十缣。诸公皆耻之,方议共纳,时宋莒公庠留身,奏:“臣闻某人经筵进鄙猥之说,自当深谴,反以锡赐,诚谓非宜。然余臣皆已行之,命拜赐可也。若臣弟祁,以臣在政府,于义非便,今谨独纳。”上笑曰:“若卿弟独纳,不独妨诸臣,亦贻某人之羞。但传朕意受之。”
祥符四年,驾幸汾阴,起偃师,驻跸永安。天文院测验浑仪杜贻范奏:“卯时二刻,日有赤黄辉气,变为黄珥,又变紫气。巳时后,辉气复生。”
祥符四年正月,天书至郑州,有鹤一只西来,两只南来,盘旋久之不见。是日午时,车驾至行宫,复有鹤三只飞于行宫之上。
寇忠愍罢相,移镇长安,悰恍牢落,有恋阙之兴,无阶而入。忽天书降于乾祐县,指使朱能传意密谕之,俾公保明入奏,欲取信于天下。公损节遂成其事,物议已讥之。未几,果自秦川再召入相。将行,有门生者忘其名请独见,公召之,其生曰:“某愚贱,有三策辄渎钧重。”公曰:“试陈之。”生曰:“第一,莫若至河阳称疾免觐,求外补以远害。第二,陛觐日,便以乾祐之事露诚奏之,可少救平生公直之名。第三,不过入中书为宰相尔。”公不悦,揖起之。后诗人魏野以诗送行,中有“好去上天辞将相,归来平地作神仙”之句,盖亦警之为赤松之游。竟不悟,至有海康之往。
汝州叶县大井涸,忽得一石,上刻四句云:“叶邑之阴,汝颍之东。兹有国宝,永藏其中。”叶人大惑,谓之“神石”,置于县祠中,享祷日盛。贪夫至有浚井掘田,愿求国宝者,累岁未已。忽一客因游仙岛观北极殿,有一础为柱所压,柱棱外镌四句犹可见,曰“赋世永算,享国巨庸,子贤而嗣,命考而终”。其客徐以庙中神石之句合之,其韵颇协,量之,复长短无差。白邑宰,取其础观,乃唐开成中一中郎将墓志尔,安础时欲取其方,因裁去,余石弃井中,后得之。遂解惑焉。
吕申公累乞致仕,仁宗眷倚之重,久之不允。他日,复叩于便坐,上度其志不可夺,因询之曰:“卿果退,当何人可代?”申公曰:“知臣莫若君,陛下当自择。”仁宗坚之,申公遂引陈文惠尧佐,曰:“陛下欲用英俊经纶之臣,则臣所不知。必欲图任老成,镇静百度,周知天下之良苦,无如陈某者。”仁宗深然之,遂大拜。后文惠公极怀荐引之德,无以形其意,因撰《燕词》一阕,携觞相馆,使人歌之曰:“二社良辰,千秋庭院,翩翩又见新来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暝来何晚。 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时拂歌尘散。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朱帘卷。”申公听歌,醉笑曰:“自恨卷帘人已老。”文惠应曰:“莫愁调鼎事无功。”老于岩廊,酝藉不减。顷为浙漕,有《吴江》诗:“平波渺渺烟苍苍,菰蒲才熟杨柳黄。扁舟系岸不忍去,秋风斜入鲈鱼乡。”又《湖州碧澜堂》诗:“苕溪清浅霅溪斜,碧玉光寒照万家。谁向月明终夜听,洞庭渔笛隔芦花。”
余顷与凌叔华郎中景阳登襄阳东津寺阁。凌,博雅君子也,蔡君谟、吴春卿皆昔师之,素称翰墨之妙。时寺阁有旧题二十九字在壁者,字可三寸余,其体类颜而逸,势格清美,无一点俗气。其语数句,又简而有法,云:“杨孜,襄阳人。少以词学名于时,惜哉不归!今死矣,遗其亲于尺土之下。悲夫!”止吾二人者徘徊玩之,不忍去。恨不知写者为谁,又不知所题之事。后诘之于襄人,乃杨庶几学士,死数载,弃双亲之殡在香严界佛舍中已廿年。
郑毅夫公入翰林为学士。后数月,今左揆王相国继入。其玉堂故事:以先入者班列居上。郑公奏曰:“臣德业学术及天下士论,皆在王某之下,今班列翻居其上。臣所不遑,欲乞在下。”主上面谕之,揆相固辞曰:“岂可徇郑某谦抑,而变祖宗典故耶?”又数日,郑公乞罢禁林以避之,主上特传圣语:“王某班列在郑某之上,不得为永例。”后揆相为郑父纾志其墓,语笔优重,至挽词有“欲知阴德事,看取玉堂人”之句,佳其谦也。
潘佑事江南,既获用,恃恩乱政,谮不附己者,颇为时患。以后主好古重农,因请稍复井田之法,深抑兼并,民间旧买之产使即还之,夺田者纷纷于州县。又按《周礼》造民籍,旷土皆使树桑,民间舟车、碓硙、箱箧、镮钏之物悉籍之。符命旁午,急于星火,吏胥为奸,百姓大挠,几聚而为乱。后主寤,急命罢之。佑有文而容陋,其妻右仆射严续之女,有绝态。一日晨妆,佑潜窥于鉴台,其面落鉴中,妻怖遽倒,佑怒其恶己,因弃之。佑方丱,未入学,已能文,命笔题于壁曰:“朝游苍海东,暮归何太速。只因骑折玉龙腰,谪向人间三十六。”果当其岁诛之。
诗人鲍郎中当,知睦州日,尝言桐庐县一民兼并刻剥,闾里怨之,尽诅曰:“死则必为牛。”一旦死,果邻村产一白牛,腹旁分明题其乡社、名姓。牛主潜报兼并之子,亟往窥之,既果然,亦悲恨无计。又恐其事之暴,欲以价求之。其民须得百千方售,其孤亦如数赠之。既得之,遂豢于家。未几,一针笔者持金十千首于郡曰:“某民令我刺入声。字于白牛腹下,约得金均分,今实不均,故首之。”吏鞠刺时之事。曰:“以快刀剃去氄毛,以针墨刺字,毛起,则宛如天生。”鲍深嫉之,黥二奸,窜于岛。
庆历中,一日,丞相将出中书,候午漏未上,因从容聚厅闲话,评及本朝文武之家箕裘嗣续阀阅之盛。诸公屈指,若文臣惟韩大参亿之家,武臣惟夏宣徽守赟之家。堂吏驰白韩、夏二宅,以为美报。
冲晦处士李退夫者,事矫怪,携一子游京师,居北郊别墅,带经灌园,持古风外饰。一日,老圃请撒园荽,即《博物志》张骞西域所得胡荽是也。俗传撒此物,须主人口诵猥语播之则茂。退夫者固矜纯节,执菜子于手撒之,但低声密诵曰“夫妇之道,人伦之性”云云,不绝于口。夫何客至,不能讫事,戒其子使毕之。其子尤矫于父,执余子咒之曰:“大人已曾上闻。”皇祐中,馆阁以为雅戏,凡或谈话清淡,则曰“宜撒园荽一巡”。
冯大参当世公始求荐于武昌,会小宗者庸谬寡鉴,坚欲黜落,又欲置于末缀。时鄂倅南宫诚监试,当拆封定卷,大不平,奋臂力主之,须俾魁送。小宗者理沮,不免以公冠于乡版,果取大魁,释褐除荆南倅。南宫迁潭倅,公以诗寄谢曰:“尝思鹏海隔飞翻,曾得天风送羽翰。恩比丘山何以戴?心同金石欲移难。经年空叹音题绝,千里长思道义欢。每向江陵访遗治,邑人犹指县题看。”笺云:“江陵县额,即君临治时亲墨也。”
杨文公由禁林为汝守,张尚书咏移书云:“张老子今年七十矣,气血衰劣,湎然沉昏,入静自守,以真排邪。忽睹来缄,不审大年官若是,而守若是。又思大年气薄多病,应遂移疾之请。盛年辞荣,是名高格。若智不及气屑屑罹祸者,自古何限?大年素养道气,宜终窭扫地,莫致润屋,得君得时,无害生民。大年知张老子乎?老子心无蕴畜,绝情绝思,顾身世若脱屣,岂能念他人乎?大年自持。不宣。咏白。”其语直气劲,如乖崖之在目。干宝《晋书》称王献之尝云“吾于文章书札识人之形貌情性”,真所谓也。
崔公谊者,邓州德学生也,累举不第。后竟因舅氏贾魏公荫,补莫州任丘簿。熙宁初,河北地震未已,而公谊秩满,挈家已南行数程。一夕,宿孤村马铺中,风电阴黑,夜半急叩门呼曰:“崔主簿在否?”送还仆曰:“在。”又呼曰:“莫州有书。”崔闻之,方披皮遽起,未开门,先问:“何人书?”曰:“无书,只教传语崔主簿:君合系地动压杀人数,辄敢擅逃过河。已收魂岱岳,到家速来。”迨开门,寂无所睹。其妻乃陈少卿宗儒之女,陈卿时知寿州。崔度其必死,遂兼程送妻孥至寿阳,次日遂卒。
宝元己卯岁,予游泗州昭信县,时大龙胡公中复初筮尉此邑,因获谒之。一日往访,其厅已摧,延别斋会话,且述栋挠之由云:“此厅不知其几千百年,凡直更者无一夕不在其下。今日五鼓忽摧,仆大惊,已谓更人必齑粉矣,急开堂扉呼之,五吏俱声喏。仆怪问曰:‘汝辈夜来何处打更?’更夫对曰:‘某等皆见甲士数人,仗戈叱起,令速移东廊,稍缓则死。时惊怖颠仆疾走而去,未及廊,其厅已摧。’”公因谓予曰:“台隶,贱人也,动静尚有物卫之,况崇高聪明乎?”予后还余杭,犹忆公以诗送行,有“谈经飞辨伏簪绅,杯渡西来访故人”之句。
太宗善望气。一岁春晚,幸金明,回跸至州北合欢拱圣营,雨大下。时有司供拟无雨仗,因驻跸辕门以避之,谓左右曰:“此营他日当出节度使二人。”盖二夏昆仲守恩、守赟在营方丱,后侍真庙于藩邸,当龙飞,二公俱崇高。后守恩节为度使,守赟知枢密院事,终于宣徽南、北院使。
胡大监旦丧明岁久,忽襄阳奏入,胡某欲诣阙乞见。真宗许之。既到阙,王沂公曾在中书,谓诸公曰:“此老利吻。若获对,必妄讦时政。”因先奏曰:“胡某瞽废日久,廷陛蹈舞失容,恐取笑于仗卫。乞令送中书问求见之因。”真宗令中人阁门传宣,送旦于中书,或有陈叙,具封章奏上。胡知必庙堂术也。至堂方及席,沂公与诸相具诸生之礼,列拜于前,旦但长揖。方坐,沂公问丈曰:“近目疾增损如何?”胡曰:“近亦稍减,见相公、参政只可三二分来人。”其凉德率此。再问所来之事,坚乞引对。中人再传圣语,既无计,但言襄阳元书乞赐一见。诸相曰:“此必不可得。”急具札子奏,批下,奉圣旨依奏,乞见宜不允。
尹师鲁为渭帅,与刘沪、董士廉辈议水逻城事。既矛盾,朝旨召尹至阙,送中书,给纸札供析。昭文吕申公因聚厅啜茶,令堂吏置一瓯投尹曰:“传语龙图,不欲攀请,只令送茶去。”时集相幸师鲁之议将屈,笑谓诸公曰:“尹龙图莫道建茶磨去磨来,浆水亦咽不下。”师鲁之幄去政堂切近,闻之,掷笔于案,厉声曰:“是何委巷猥语,辄入庙堂?真治世之不幸也!”集相愧而衔之。后致身于祸辱,根于此也。
范文正公镇青社,会河朔艰食,青之舆赋移博州置纳。青民大患辇置之苦,而河朔斛价不甚翔踊。公止戒民本州纳,价每斗三鍰,给抄与之,俾签幕者挽金往干,曰:“博守席君夷亮,余尝荐论,又足下之妇翁也。携书就彼,坐仓以倍价招之,事必可集。赍巨榜数十道,介其境则张之。设郡中不肯假廪,寄僧舍可也。”签禀教行焉,至则皆如公料。村斛时为厚价所诱,贸者山积,不五日遂足。而博斛亦衍,斛金尚余数千缗,随等差给还。青民因立像祠焉。
舒州祖山因芟薙萝蔓得一诗,刻在峭壁,乃杜牧之《金陵怀古》也。曰:“《玉树》歌沉王气终,景阳兵合曙楼空。梧楸远近千家冢,禾黍高低六代宫。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翻浪夜还风。英雄一去豪华尽,唯有江山似洛中。”遍阅集中无之,必牧之之作也。又《薛许昌集》中见之。
王冀公钦若乡荐赴阙,张仆射齐贤时为江南漕,以书荐谒钱希白公易,时以才名,方独步馆阁。适会延一术士以考休咎,不容通谒。冀公局促门下,因厉声诟阍人。术者遥闻之,谓钱曰:“不知何人耶?若声形相称,世无此贵者,但恐形不副貌耳。愿邀之,使某获见。”希白召之。冀公单微远人,神骨疏瘦,复赘于颈,而举止山野。希白蔑视之。术者悚然,侧目瞻视。冀公起,术者稽颡兴叹曰:“人中之贵有此十全者!”钱戏曰:“中堂内便有此等宰相乎?”术人正色曰:“公何言欤!且宰相何时而无,此君不作则已,若作之,则天下康富,而君臣相得,至死有庆而无吊。不完者,但无子尔。”钱戏曰:“他日将陶铸吾辈乎?”术者曰:“恐不在他日,即日可待。愿公毋忽。”后希白方为翰林学士,冀公已真拜。
唐质肃公介一日自政府归,语诸子曰:“吾备位政府,知无不言,桃李固未尝为汝辈栽培,而荆棘则甚多矣。然汝等穷达莫不有命,惟自勉而已。”
刘孝叔吏部公述深味道腴,东吴端清之士也。方强仕之际,已恬于退。撰一阕以见志,曰:“挂冠归去旧烟萝,闲身健,养天和。功名富贵非由我,莫贪他,这岐路,足风波。 水晶宫里家山好,物外胜游多。晴溪短棹时时醉,唱里棱罗,天公奈我何?”后将引年,方得请为三茅宫僚,始有“养天和”之渐,夫何已先朝露,歌此阕几三十年。信乎!一林泉与轩冕难为必期。
宋九释诗惟惠崇师绝出,尝有“河分岗势断,春入烧痕青”之句,传诵都下,籍籍喧著。余缁遂寂寥无闻,因忌之,乃厚诬其盗。闽僧文兆以诗嘲之,曰:“河分岗势司空曙,春入烧痕刘长卿。不是师兄偷古句,古人诗句犯师兄。”
寇莱公一日延诗僧惠崇于池亭,探阉分题,丞相得《池上柳》“青”字韵,崇得《池上鹭》“明”字韵。崇默绕池径,驰心于杳冥以搜之,自午及晡,忽以二指点空微笑曰:“已得之,已得之。此篇功在‘明’字,凡五押之俱不倒,方今得之。”丞相曰:“试请口举。”崇曰:“照水千寻迥,栖烟一点明。”公笑曰:“吾之柳,功在‘青’字,已四押之,终未惬,不若且罢。”崇诗全篇曰:“雨绝方塘溢,迟徊不复惊。曝翎沙日暖,引步岛风清。”及断句云:“主人池上凤,见尔忆蓬瀛。”
范文正公谪睦州,过严陵祠下,会吴俗岁祀,里巫迎神,但歌《满江红》,有“桐江好,烟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绕严陵滩畔,鹭飞鱼跃”之句。公曰:“吾不善音律,撰一绝送神。”曰:“汉包六合网英豪,一个冥鸿惜羽毛。世祖功臣三十六,云台争似钓台高。”吴俗至今歌之。
太祖皇帝将展外城,幸朱雀门,亲自规画,独赵韩王普时从幸。上指门额问普曰:“何不只书‘朱雀门’,须著‘之’字安用?”普对曰:“语助。”太祖大笑曰:“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一岁,潭州一巨贾私藏蚌胎,为关吏所搜,尽籍之,皆南海明珠也。在仕无不垂涎而爱之,太守而下轻其估,悉自售焉。唐质肃公介时以言事谪潭倅,分珠狱发,奏方入,仁宗预料谓近侍曰:“唐介必不肯买。”案具奏核,上览之,果然。真所谓“知臣莫若君”也。
开平元年,梁太祖即位,封钱武肃镠为吴越王。时有讽钱拒其命者,钱笑曰:“吾岂失为一孙仲谋耶?”拜受之。改其乡临安县为临安衣锦军。是年省茔垄,延故老,旌钺鼓吹振耀山谷。自昔游钓之所,尽蒙以锦绣,或树石至有封官爵者。旧贸盐肩担,亦裁锦韬之。一邻媪九十余,携壶浆角黍迎于道。镠下车亟拜,媪抚其背,犹以小字呼之,曰:“钱婆留,喜汝长成。”盖初生时光怪满室,父惧,将沉于丫溪,此媪酷留之,遂字焉。为牛酒大陈乡饮,别张蜀锦为广幄,以饮乡妇。凡男女八十已上金樽,百岁已上玉樽。时黄发饮玉者尚不减十余人。镠起,执爵于席,自唱《还乡歌》以娱嫔曰:“三节还乡兮挂锦衣,吴越一王驷马归。临安道上列旌旗,碧天明明兮爱日辉。父老远近来相随,家山乡眷兮会时稀,斗牛光起兮天无欺。”止。时父老虽闻歌进酒,都不之晓,武肃觉其欢意不甚浃洽。再酌酒,高揭吴喉唱山歌以见意,词曰:“你辈见侬底欢喜,吴人谓“侬”为“我”。别是一般滋味子,呼“味”为“寐”。永在我侬心子里。”止。歌阕,合声赓赞,叫笑振席,欢感闾里。今山民尚有能歌者。
余杭能万卷者,浮图之真儒,介然持古人风节。有奥学,著《典类》一百廿卷。天禧中,秘馆购书,王冀公钦若特请附焉。冀公尤所礼重。其居延庆寺,在大慈坞,时儒皆抱经授业。师居尝喜阅《唐韵》,诸生长窃笑。一日出题于法堂,曰“枫为虎赋”,其韵曰“脂、入、于、地,千、岁、成、虎”。诸生皆不谕,固请之,不说。凡月余,检经、史殆百家会最小说,俱无见者,阁笔以听教。师曰:“闻诸君笑老僧酷嗜《唐韵》,兹事止在‘东’字韵第二版,请详阅。”诸生检之,果见“枫”字注中云:“黄帝杀蚩尤,弃其桎梏,变为枫木,脂入地千年,化为虎魄。”后诸生始敬此书。又有云松液入地为虎魄者。唐李峤《咏魄诗》有“曾为老伏苓,本是寒松液。蚊蚋落其中,千年犹可觌”之句,未知孰是。余顷见虎魄中蚊蚋数枚,凝结在内,信峤诗不诬。
江南李后主煜性宽恕,威令不素著,神骨秀异,骈齿,一目有重瞳,笃信佛法。殆国势危削,自叹曰:“天下无周公、仲尼,君道不可行。”但著《杂说》百篇以见志。十一月,猎于青龙山,一牝狙触网于谷,见主两泪,稽颡搏膺,屡指其腹。主大怪,戒虞人保以守之。是夕,果诞二子。因感之,还幸大理寺,亲录囚系,多所原贷。一大辟妇,以孕在狱,产期满则伏诛,未几亦诞二子。煜感牝狙之事,止流于远,吏议短之。
退傅张邓公士逊,晚春乘安舆出南薰,缭绕都城,游金明。抵暮,指宜秋而入,阍兵捧门牌请官位,退傅止书一阕于牌,云:“闲游灵沼送春回,关吏何须苦见猜。八十衰翁无品秩,昔曾三到凤池来。”
江南钟辐者,金陵之才生,恃少年有文,气豪体傲。一老僧相之曰:“先辈寿则有矣,若及第,则家亡。记之!”生大悖曰:“吾方掇高第以起家,何亡之有?”时樊若水女才质双盛,爱辐之才而妻之。始燕尔,科诏遂下。时后周都洛,辐入洛应书,果中选于甲科第二。方得意,狂放不还,携一女仆曰青箱,所在疏纵。过华州之蒲城,其宰仍故人,亦酝藉之士,延留久之。一夕盛暑,追凉于县楼,痛饮而寝,青箱侍之。是夕,梦其妻出一诗为示,怨责颇深,诗曰:“楚水平如练,双双白鸟飞。金陵几多地,一去不言归。”梦中怀愧,亦戏答一诗,曰:“还吴东下过蒲城,楼上清风酒半醒。想得到家春已暮,海棠千树欲凋零。”既寤,颇厌之,因理装渐归。将至采石渡,青箱心疼,数刻暴卒。生感悼无奈,匆匆槁葬于一新坟之侧,急图到家。至则门巷空阒,榛荆封蔀,妻亦亡已数月。访亲邻,樊亡之夜,乃梦于县楼之夕也。后数日,亲友具舟携辐致奠于葬所,即青箱槁葬之侧新坟,乃是不植他木,惟海棠数枝,方叶凋萼谢,正合诗中之句。因拊膺长恸曰:“信乎!浮图师‘及第家亡’之告。”因竟不仕,隐钟山,著书守道,寿八十余。江南诸书及小说皆无,惟《潘祐集》中有《樊氏墓志》,事与此稍同。
钱思公镇洛,所辟僚属尽一时俊彦。时河南以陪都之要,驿舍常阙。公大创一馆,榜曰“临辕”。既成,命谢希深、尹师鲁、欧阳公三人者各撰一记,曰:“奉诸君三日期,后日攀请水榭小饮,希示及。”三子相掎角以成其文,文就,出之相较。希深之文仅五百字,欧公之文五百余字,独师鲁止用三百八十余字而成之,语简事备,复典重有法。欧、谢二公缩袖曰:“止以师鲁之作纳丞相可也,吾二人者当匿之。”丞相果召,独师鲁献文,二公辞以他事。思公曰:“何见忽之深,已砻三石奉候。”不得已俱纳之。然欧公终未伏在师鲁之下,独载酒往之,通夕讲摩。师鲁曰:“大抵文字所忌者,格弱字冗。诸君文格诚高,然少未至者,格弱字冗尔。”永叔奋然持此说别作一记,更减师鲁文廿字而成之,尤完粹有法。师鲁谓人曰:“欧九真一日千里也。”思公兼将相之位,帅洛,止以宾友遇三子。创道服、筇杖各三,每府园文会,丞相则寿巾紫褐,三人者羽氅携筇而从之。
太宗喜弈棋,谏臣有乞编窜棋待诏贾玄于南州者。且言玄每进新图妙势,悦惑明主,而万机听断,大致壅遏,复恐坐驰睿襟,神气郁滞。上谓言者曰:“朕非不知,聊避六宫之惑耳。卿等不须上言。”
真宗尝以御制《释典文字法音集》三十卷,天禧中诏学僧廿一人于传法院笺注,杨大年充提举注释院事。制中有“六种震动”之语,一僧探而笺之,暗碎繁驳将三百字,大年都抹去,自下二句止八字,曰:“地体本静,动必有变。”其简当若此。
杜祁公以宫师致仕于南都。时新榜一巍峨者出倅巨藩,道由应天。太师王资政举正以其少年高科,方得意于时,尽假以牙兵、宝辔、旌钺导从,呵拥特盛。祁公遇于通衢,无他路可避,乘款段,裘帽暗弊。二老卒敛马侧立于傍,举袖障面。新贵人颇恚其立马而避,问从者曰:“谁乎?”对曰:“太师相公。”
真宗欲择臣僚中善弓矢、美仪彩,伴虏使射弓,时双备者惟陈康肃公尧咨可焉,陈方以词职进用。时以晏元献为翰林学士、太子左庶子,事无巨细皆咨访之。上谓晏曰:“陈某若肯换武,当授与节钺,卿可谕之。”时康肃母燕国冯太夫人尚在,门范严毅。陈曰:“当白老母,不敢自辄。”既白之,燕国命杖挞之,曰:“汝策名第一,父子以文章立朝为名臣。汝欲叨窃厚禄,贻羞于阀阅,忍乎?”因而无报。真宗遣小珰以方寸小纸细书问晏曰:“主皮之议如何?”小珰误送中书,大臣慌然不谕。次日禀奏,真宗不免笑而就之:“朕为不晓此一句经义,因问卿等。”止黜其珰于前省,亦不加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