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蔡语录 提要 《上蔡语录》三卷,宋曾恬、胡安国所录谢良佐语,朱子又为删定者也。良佐字显道,上蔡人。登进士第。建中靖国初,官京师。召对忤旨,出监西京竹木场。复坐事废为民。事迹具《宋史·道学传》。恬字天隐,温陵人。安国有《春秋传》,已著录。是书成於绍兴二十九年,朱子年三十岁,监潭州南岳庙时。生平论著,此为最早。据朱子後序称,初得括苍吴任写本一篇,皆曾天隐所记。最後得胡文定公写本二篇,凡书四篇,以相参校。胡氏上篇五十五章,记文定公问答。下篇四十九章,与版本、吴氏本略同,然时有小异。辄因其旧,定著为二篇。独版本所增多,犹百馀章,或失本旨杂他书。其尤者五十馀章,至诋程氏以助佛学,辄放而绝之。其馀亦颇刊去,而得先生遗语三十馀章别为一篇,凡所定著书三篇云云。是朱子於此书芟薙特严。後乾道戊子,重为编次,益以良佐与安国手简数条,定为今本。又作後记,称胡宪於吕祖谦家得江民表《辨道录》,见所删五十馀章,首尾次序,无一字之差。然後知果为江氏所著,非谢氏之书。则去取亦为精审。观《语录》称某二十年前得《上蔡语录》观之,初用朱笔画出合处;及再观则不同,乃用粉笔;三观则又用墨笔。数过之後,全与原看时不同。则精思熟读,研究至深,非漫然而定也。良佐之学,以切问近思为要。其言论闳肆,足以启发後进。惟才高意广,不无过中之弊。故《语录》云:看道理不可不仔细。程门高弟如谢上蔡、游定夫、杨龟山,下梢皆入禅学去。又云:上蔡《观复斋记》中说道理皆是禅底意思。又云:程子诸门人,上蔡有上蔡之病,龟山有龟山之病,和靖有和靖之病,也是合下见得不周偏,差了。其论皆颇以良佐近禅为讥。然为良佐作《祠记》,则又云以生意论仁,以实理论诚,以常惺惺论敬,以求是论穷理,其命意皆精当。而直指穷理居敬为入德之门,尤得明道教人之纲领。乃深相推重。盖良佐之学,醇疵相半,朱子於《语录》举其疵,於《祠记》举其醇,似矛盾而非矛盾也。合而观之,良佐之短长可见矣。
卷一 問:學佛者欲免輪迴超三界,於意云何?曰:是有利心私而已矣。輪迴之說信然否?曰:此心有止[凡人慮事心先困,故言有止],而太虛决,知其無盡,必為輪迴。推之於始,何所付受,其終何時間斷也。且天下人物各有數矣。 孔子曰,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於天之將喪斯文下便言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則是文之興喪在孔子,與天為一矣。蓋聖人德盛,與天為一,出此等語,自不覺耳。孟子地位未能到此,故曰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舎我其誰?聽天所命,未能合一。[明道云] 問:孟子言盡其心者知其性,如何是盡其心?曰:昔有人問明道先生,何如斯可謂之恕心,先生曰充擴得去則為恕心。如何是充擴得去底氣象?曰天地變化草木蕃充。擴不去時如何?曰天地閉賢人隠。察此可以見盡不盡矣。 敢問何謂浩然之氣?孟子曰難言也,明道先生云只他道箇難言也,便知這漢肚裏有爾許大事。若是不理會得底,便撐拄胡說將去。氣雖難言,即須教他識箇體段始得。故曰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配義與道者,將道義明出此事。 人有智愚之品不同,何也?曰:無氣稟異耳。聖人不忿疾於頑者,憫其所遇氣質偏駁,不足疾也。然則可變歟?曰:其性本一,何不可變之有?性本體也,目視耳聽手舉足運,見於作用者心也。自孟子沒,天下學者向外馳求,不識自家寳藏,被他佛氏窺見一斑半点,遂將擎拳竖脚底事把持在手,敢自尊大,輕視中國學士大夫,而世人莫敢與之争,又從而信向歸依之。使聖學有傳,豈至此乎! 心者何也?仁是已。仁者何也?活者為仁,死者為不仁。今人身體麻痺不知痛癢,謂之不仁。桃杏之核可種而生者謂之桃仁杏仁,言有生之意。推此,仁可見矣。學佛者知此謂之見性,遂以為了,故終歸妄誕。聖門學者見此消息,必加功焉,故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雍雖不敏請事斯語矣。仁操則存,舍則亡,故曾子曰,動容貎正顔色出辭氣。出辭氣者,從此廣大心中流出也。以私意發言,豈出辭氣之謂乎?夫人一日間顔色容貎,試自点檢,何嘗正何嘗動,怠慢而已。若夫大而化之,合於自然,則正動出不足言矣。 仁者天之理,非杜撰也。故哭死而哀,非為生也;經德不回,非干禄也;言語必信,非正行也。天理當然而已矣。當然而為之,是為天之所為也。聖門學者大要以克己為本,克己復禮無私心焉,則天矣。孟子曰,仁人心也。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語原本作行,人心原本作心人,今據孟子改正] 人之氣禀不同,顔子似弱,孟子似强。顔子具體而微,所謂具體者,合下來有恁地氣象,但未彰著耳。微如易知微知彰微顯闡幽之微。孟子强勇,以身任道,後車數十乗,從者數百人,所至王侯分庭抗禮,壁立萬仞,誰敢正覷著。非孟子恁地手脚,也撐拄此事不去。雖然,猶有大抵氣象,未能消磨得盡。不然,藐大人等語言不說出來。所以見他未至聖人地位。 孔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當時諸國君相怎生當得聖人恁地禮數,是他只管行禮,又不與你計較長短,與上大夫言便誾誾如也,與下大夫言便侃侃如也,冕者瞽者見之便作過之便趨,蓋其徳全盛,自然到此,不是勉强得出來氣象,與孟子渾别。孟子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猶自参較彼我,未有合一底氣象。 顔子學得親切,如孟子仰之彌髙鑽之彌堅,無限量也。以見聖人之道,大瞻之在前即不及,忽焉在後又蹉却。以見聖人之道中觀此一段,即知顔子看得來親切,博我以文,便知識廣,約我以禮,歸宿處也。 横渠教人以禮為先,大要欲得正容謹節,其意謂世人汗漫無守,便當以禮為地教他,就上面做工夫。然其門人下稍頭溺於刑名度數之間,行得來困無所見處,如喫木札相似,更沒滋味,遂生厭倦。故其學無傳之者。明道先生則不然,先使學者有知識,却從敬入。予問:横渠教人以禮為先,與明道使學者從敬入,何故不同?謝曰:既有知識,窮得物理,却從敬上涵養出來,自然是别。正容謹節,外面威儀,非禮之本。 横渠嘗言,吾十五年學箇恭而安不成。明道曰,可知是學不成,有多少病在。謝子曰:凡恭謹必勉强不安,安肆必放縱不恭,恭如勿忘,安如勿助長。正當勿忘勿助長之間,須子細體認取。 所謂有知識須是窮物理,只如黄金天下至寶,先須辨認得他體性始得,不然被人將鍮石來喚作黄金,辨認不過便生疑惑,便執不定。故經曰,物格然後知至,知至然後意誠,所謂格物窮理,須是識得天理始得。所謂天理者,自然底道理,無毫髪杜撰。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方乍見時其心怵惕,所謂天理也。要譽於鄉黨朋友,内交於孺子父母兄弟,惡其聲而然,即人欲耳。天理與人欲相對,有一分人欲即滅却一分天理,存一分天理即勝得一分人欲人欲纔肆,天理滅矣。任私用意,杜撰做事,所謂人欲肆矣。故莊子曰去智,與故循天之理。若在聖人分上,即說循字不著,勿忘又勿助長,正當恁地時,自家看取,天理見矣。所謂天者理而已,只如視聽動作,一切是天,天命有徳便五服五章,天討有罪便五刑五用,渾不是杜撰做作來。學者直須明天理為是,自然底道理移易不得。不然,諸子百家便人人自生出一般見解,欺誑衆生識得天理,然後能為天之所為。聖門學者為天之所為,故敢以天自處。佛氏却不敢恁地做大。明道嘗曰,吾學雖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拈出來。 伊川才料大,使了大事,指顧而集,不動聲色。何以驗之?曰:只議論中便可見。陜西曾有議欲罷鑄銅錢者,以謂官中費一貫鑄得一貫為無利,伊川曰:此便是公家之利,利多費省。私鑄者衆,費多利薄,盜鑄者息。盜鑄者息,權歸公上,非利而何?又曾有議解鹽抄欲髙其價者,増六千為八千,伊川曰:若增抄價,賣數須減。鹽出既衆,低價易之,人人食鹽,鹽不停積,嵗入必敷。已而增抄價,嵗額果虧,減之而嵗入溢。温公初起時欲用伊川,伊川曰:帶累人去。裏使韓富在時,吾猶可以成事。後來温公欲變法,伊川使人語之曰:切未可動著,即三五年不能定。疉去未幾變之,果紛紛不能定。 王荆公平生養得氣完,為他不好做官,職作宰相,只喫魚羮飯,得受用底不受用,緣省便去就自在。嘗上殿進一劄子擬除人,神宗不允,對曰:阿除不得。又進一劄子擬除人,神宗亦不允,又曰:阿也除不得。下殿出來便乞去,更留不住。平生不屈也竒特。 問温公所學如何,謝曰:曾作中庸解,不曉處闕之。或語明道曰:闕甚處?曰:如强哉矯之類。明道笑曰:由自得裏,將謂從天命之謂性處便闕却。呂微仲何如?謝子曰:他不合尚有貴賤相態在,不是。明道嘗曰:宰相吕微仲須做只是這漢俗。吕晉伯甚好,但處事太煩碎,如召賓客食,亦須臨時改換食次。吾嘗語之曰:每日早晩衙纔覆便令放者,只為定故也。凡事皆有恁地簡易不易底道理,看得分明,何勞之有?易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晉伯甚好學,初理会仁字不透,吾因曰:世人說仁,只管著愛上,怎生見得仁?只如力行近乎仁,力行闗愛甚事?何故却近乎仁?推此類具言之,晉伯因悟,曰:公說仁字,正與尊宿門說禪一般。晉伯兄弟中皆有見處,一人作詩詠曾点事,曰:函丈從容問且酬,展才無不至諸侯,可憐曾点唯鳴瑟,獨對春風詠不休。一人有詩曰:學如元凱方成癖,文到相如反類俳。獨立孔門無一伎,只傳顔子得心齋。 邵堯夫直是豪才,嘗有詩云:當年志氣欲横秋,今日看來甚可羞。事到强為終屑屑,道非心得竟悠悠。鼎中龍虎忘看守,碁上山河廢講求。又有詩云:斟有淺深存燮理,飲無多少繫經綸。卷舒萬古興亡手,出入千重雲水身。此人在風塵時節,便是偏霸手段。學者須是天人合一始得。邵堯夫有詩云:萬物之中有一身,一身中有一乾坤,能知造化備於我,肯把天人别立根。天向一中分體用,人於心上起經綸,天人安有兩般義,道不虛行只在人。問此詩如何?曰:說得大體亦是,但不免有病,不合說一中分體用。又問曰:此句何故有病?謝子因曰:昔富彦國問堯夫云,一從甚處起?邵曰,公道從甚處起?富曰,一起於震。邵曰,一起於乾。問兩說如何?謝曰:兩說都得。震謂發生,乾探本也。若会得天理,更說甚一二。 問堯夫所學如何?謝曰:與聖門却不同。問何故却不同?曰:他也只要見物理到逼真處,不下工夫便差却。何故却不著工夫?曰:為他見得天地進退萬物消息之理,便敢做大。於聖門下學上達底事,更不施工。堯夫精易之數,事物之成敗始終,人之禍福修短,算得來無毫髪差錯,如措此屋,便知起於何時,至某年月日而壞,無不如其言。然二程不貴其術,堯夫喫不過,一日問伊川曰:今嵗雷從甚處起?伊川曰:起處起。如堯夫必用推算,某更無許多事。邵即默然。邵精於數,知得天地萬物進退消長之理,便將此事來把在掌握中,直敢做大,以天自處。如富彦國身都將相,嚴重有威,衆人不敢仰視,他將做小兒樣看,直是不管你,也可謂豪傑之士[仰下原本有觀字,今從言行録]。 學者須是胷懷擺脫得開,始得有見。明道先生在鄠縣作簿時,有詩云:雲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桺過前川。旁人不識予心樂,將謂偸閒學少年。看他胸懷,直是好與曾点底事一般。先生又有詩云:閒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問周恭叔恁地放開如何?謝曰:他不是擺脫得開,只為立不住便放却,忒早在裏。明道問擺脫得開,為他所過者化。問見箇甚道理便能所過者化?謝曰:吕晉伯下得一轉語好,道所存者神,便能所過者化。所過者化,便能所存者神。横渠云:性性為能存神,物物為能過化。甚親切。 古詩即今之歌曲,今人唱曲往往能使人感動,至學詩却無感動,興發處只為泥却章句故也。明道先生善言詩,他又渾不曾章解句釋,但優游玩味吟哦上下,便使人有得處。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逺曷云能來,思之切矣終曰百爾君子不知徳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歸於正也。詩云:鳶飛戾天魚躍于淵,猶韓愈謂魚川泳而鳥雲飛,上下自然各得其所也。詩人之意言如此氣象,周王作人似之。子思之意言上下察也,猶孟子所謂必蓋世底功業,如太空中一点雲相似,他把做甚麼。如子路願乗肥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無憾,亦是有要做好事底心。顔子早是叅彼已。孔子便不然,老者合當養底便安之,少者不能立底便懐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自然合做底道理,便是天之所為,更不作用。 余問:佛説直下便是動念即乖,如何?謝子曰:此是乍見孺子已前底事。乍見孺子底吾儒喚做心,他便喚做前塵妄想,當了是見得大高。吾儒要就上面體認做工夫,他却一切埽除却,那裏得地位進步?佛家説大乗頓教一聞便悟,將乍見孺子底心一切埽除,須是他顔雍已上底資質始得。顔子欲要請事斯語,今資質萬倍不如,他却便要一切埽除,怎生得且如乍見孺子底心生出來?便有是自然底天理,怎生埽除得去?佛大槩自是為私心,學佛者欲脱離生死,豈不是私?只如要度一切衆生,亦是為自己發此心願。且看那一箇不拈香禮佛?儒者直是放得下無許多事。 謝子曰:術者處事之名,人涉世欲善處事,必先更歴天下之事,事既更歴不盡,必須觀古人凖則,只讀左傳亦可以見矣。如隱公欲為依老之計,或勸之即真公以誠告之,其人不自安反見殺,隱公失之不早决斷耳。推此類可以見其餘。 謝子與伊川别一年,往見之,伊川曰:相别又一年,做得甚工夫?謝曰:也只是去箇矜字。曰:何故?曰:子細檢点,得來病痛盡在這裏。若按伏得這箇罪過,方有向進處。伊川点頭,因語在坐同志者曰:此人為學切問近思者也。余問:矜字罪過,何故恁地大?謝子曰:今人做事,只管要誇耀别人耳目,渾不闗自家受用事。有底人食前方丈,便向人前喫只蔬食,菜羮却去房裏喫,為甚恁地。 游子問謝子曰:公於外物一切放得下否?謝子謂胡子曰:可謂切問矣。胡子曰:何以答之?謝子曰:實向他道,就上面做工夫來。胡子曰:如何做工夫?謝子曰:凡事須有根,屋柱無根折却便倒,樹木有根雖翦枝條,相次又發。如人要富貴,要他做甚?必須有用處尋討要用處,病根將來斬斷便没事。 色欲想已去多時?曰:伊川則不絶,某則斷此二十來年矣。所以斷者,當初有為之心多,欲有為則當强盛方勝任得,故斷之。又用導引吐納之術,非為長生如道家也,亦以助養吾浩然之氣耳。氣强則勝事,然色欲自别當作兩般理会。登徒子不好色而有淫行,色出於心,去不得。淫出於氣。又問於勢利如何?曰:打透此闗十餘年矣。當初大故做工夫,揀難捨底棄却。後來漸漸輕,至今日於器物之類,置之只為合要,却並無健羡底心。 余問死生之説,謝子曰:人死時氣盡也。曰:有鬼神否?謝子曰:余當時亦曾問明道先生,明道曰,待向你道無來,你怎生信得?及待向你道有來,你但去尋討看。謝氏曰:此便是答底語。又曰:横渠説得來别這箇,便是天地間妙用。須是將來做箇題目入思議始得。講説不濟事。曰:沉魂滯魄影響底事如何?曰:須是自家看得破始得。張亢郡君化去,嘗來附語,亢所知事皆能言之。亢一日方與道士圍碁,又自外來,亢欲接之,道士封一碁子,令將去問之。張不知數便道不得,乃曰,許多時共你做夫婦,今日卻信一道士胡説,我今後更不來。又如紫姑神不識字底,把著寫不得,不信底把著寫不得,推此可以見矣。曰:先生祭享鬼神則甚?只是他意思别,三日齋五日戒,求諸隂陽四方上下,葢是要集自家精神,所以格有廟,必於萃與渙言之。如武王伐商,所過名山大川致禱,山川何知?武王禱之者以此。雖然如是以為有亦不可,以為無亦不可,這裏有妙理於若有若無之間,須斷置得去始得。曰:如此却是鶻突也。謝子曰:不是鶻突,自家要有便有,自家要無便無始得。鬼神在虚空中辟塞滿,觸目皆是,為他是天地間妙用,祖考精神便是自家精神。 知命雖淺近也,要信得及,將來做田地,就上而下工夫。余初及第時,歲前夢入内庭,不見神宗而太子涕泣。及釋褐時,神宗晏駕哲廟嗣位,如此事直不把來草草看却。萬事真實,有命人力計較不得。吾平生未嘗干人,在書局亦不謁執政,或勸之,吾對曰,他安能陶鑄,我自有命。若信不及,風吹草動便生恐懼憂喜,枉做却閒工夫,枉用却閒心力。信得命及,便養得氣不折挫。 謝子曰:道須是下學而上達始得。不見古人就灑埽應對上做起。曰:灑埽應對上學,却似太瑣屑,不展拓。曰:凡事不必須要高逺,且從小處看,只如將一金與人與將天下,與人雖大小不同,其實一也。我若有輕物底心,將天下與人如一金與人相似;我若有吝底心,將一金與人如天下與人相似。又若行千尺臺邊,心便恐懼;行平地上,心却安穩。我若去得恐懼底心,雖履千仞之險,亦只與行平地上一般。只如灑埽,不著此心怎灑埽得?應對不著此心怎應對得?故曾子欲動容貌正顔色出辭氣,為此。古人須要就灑埽應對上養取誠意出来。 問求仁如何下工夫,謝曰:如顔子視聽言動上做亦得,如曾子顏色容貌辭氣上做亦得。出辭氣者,猶佛所謂從此心中流出。今人唱一喏,不從心中出,便是不識痛癢。古人曰,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不見不聞不知味,便是不仁,死漢不識痛癢了。又如仲弓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但存得如見大賔如承大祭底心在,便是識痛癢。 子路百世之師,揀難割捨底要不做便不做,故孟子將來與舜禹作一處舉楊。 横渠以禮教人,明道以忠信為先。 近道莫如静齋,戒以神明其徳天下之至静也。心之窮物有盡而天者無静,如之何?包之此理,有言下悟者,有數年而悟者,有終身不悟者。 或問吕與叔,問常患思慮紛擾,程夫子答以心主於敬則自然不紛擾,何謂敬?謝子曰:事至應之,不與之往,非敬乎?萬變而此常存,奚紛擾之有?夫子曰事思敬,正謂此耳。 觀盥而不薦潔其誠矣,何必薦也。此所以為神道設教,孔子不欲觀禘,自既灌而往者,此也。 食正欲飽,居正欲安。無求飽求安之心可也。敏於事則如天運而不息,慎於言則正辭氣而出之也。就有道而正焉,非忘我者不能。 顏子擴充其學,孟子能為其大。孟子之才甚髙,顏子之學粹美。 血氣之屬有隂陽牝牡之性,而釋氏絶之。何異也?釋氏所謂性,乃吾儒所謂天。釋氏以性為日,以念為雲,去念見性,猶披雲見日。釋氏之所去,正吾儒之當事者,吾儒以名利闗為難透,釋氏以聲色闗為難透,釋氏不窮理,以去念為宗,釋氏指性於天,故蠢動含靈,與我同性。明道有言,以吾儒觀釋氏,終於無異,然而不同。 謝子曰:吾嘗習忘以養生。明道曰:施之養生則可,於道有害。習忘可以養生者,以其不留情也,學道則異於是。夫必有事焉而勿正,何謂乎?且出入起居寧無事者,正心以待之,則先事而迎,忘則涉乎去,念助則近於留情,故聖人之心如鑑,孟子所以異於釋氏心也。 子開有大臣氣象,不以言色假人。 動而不已其神乎,滯而有迹其鬼乎。徃來不息神也,摧仆歸根鬼也。致生之故其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何也?人以為神則神,以為不神則不神矣。知死而致生之不智,知生而致死之不仁。聖人所以神明之也。 禮者攝心之規矩循理而天,則動作語黙無非天也。内外如一,則視聽言動無非我矣。 徳可以易言邪,動容周旋中禮,聖人之事也。止曰盛徳之至具天下之至善,止曰有徳為天下之大惡,止曰失徳故禮樂,皆得謂之有徳鬼神之為徳盛矣乎。 養氣延年則人勝天矣,曰不外乎一氣耳。 易之蒙九二曰包蒙吉納婦吉子克家蔽,蒙不通者,包之順從者納之而不拒,子克家之道也。舜不藏怒宿怨,包蒙也。以愛兄之道來誠信而喜之,納婦也。 凡事只是積其誠意,自然動得。 苗履見伊川,語及一武帥。苗曰:此人舊日宣力至多,今官髙而自愛,不肯向前。伊川曰:何自待之輕乎,位愈髙則當愈思所以報國者,飢則為用,飽則揚去,是以鷹犬自期也。 申顔自謂不可一日無侯無可,或問其故,曰:無可能攻人之過,一日不見,則吾不得聞吾過矣。 謝子曰:人不可與不勝己者處,鈍滯了人。 或問劉子進乎,曰:未見他有進處。所以不進者何?只為未有根。因指庭前酴醿曰:此花只為有根,故一年長盛如一年。何以見他未有進處,不道全不進,只他守得定,不變却,亦早是好手。如康仲之徒,皆忘却了。 事父母有輕重否?曰:無輕重。曰:父母所見不同,從父而母不悦,順母而父不悦,則如之何?曰:凡人子之所欲固有父母制之不得者矣,苟欲兩順之,獨無方便乎?若不以親之心為心,非孝也。予曰:親之心或有逆於義理,則亦以親之心為心乎?曰:未論到此,但只盡自家愛親之心。苟盡矣,或得罪於鄉黨州閭,則歸之,無可奈何耳。所以從兄者,為愛親也。故從此推去,至於兼愛萬物。 問太虛無盡心有止,安得合一?曰:心有止,只為用他。若不用則何止?吾丈莫己不用否?曰:未到此地,除是聖人便不用。當初曾發此口,被伊川一句壊了二十年。曾往見伊川,伊川曰,近日事如何?某對曰,天下何思何慮?伊川曰,是則是有此理,賢却發得太早。在問當初發此語時如何?曰,見得這箇事,經時無他念,接物亦應副得去。問如此却何故被一句轉却?曰,當了終須有不透處,當初若不得他一句救拔,便入禪家去矣。伊川直是会煅鍊得人,説了又却道恰好著工夫也。問:聞此語後如何?曰:至此未敢道到何思何慮地位,始初進時速,後來遲,十數年過却如夢。問何故遲?曰:如射弓到滿時便難開,然此二十年聞見知識却煞長。明道曰賢看某如此,某煞用工夫,見理後須放開,不放開只是守,開又近於放倒,故有禮以節之,守幾於不自在,故有樂以樂之。樂即是放開也。 國史不特作詩序,凡詩皆經其手刪定。 明道初見謝,語人曰:此秀才展拓得開,將來可望。
卷二 仁是四肢不仁之仁,不仁是不識痛癢,仁是識痛癢。(曾氏本此下云,儒之仁佛之覺) 不知禮無以立。使人人皆能有立,天下有治而無亂。(曾本此下云,不知禮無以為君子,非謂君子也,謂學為君子者也。) 人湏識其真心。見孺子將入井時是真心也,非思而得也,非勉而中也。予嘗學射,到一把處難去,半把處尤難去,則恁地放了底多。昔有人學射,模得鏃與把齊,然後放。學者纔有些所得,便住人多易住。唯顔子善學,故孔子有見其進未見其止之歎,須是百尺竿頭更進始得。(曾本云:予嘗學射到一把[去聲]處難去,半把尤難去。到一把放了底多,半把放了者尤多,少有鏃齊放者。人有學射,模得鏃與把齊,然後放。因舉伯淳語曰:射法具而不滿者,無志者也。學者纔少有所得,便住人多易住。伯淳常有語,學者如登山,平處孰不濶步,到峻處便往。佛家有小歇塲大歇塲,到孟子處更一作便是好歇,唯顔子善學,故孔子有見其進未見其止之歎,須是百尺竿頭更須進步始得。學者日毎進語相契,伯淳必曰更湏勉力) 問子思曰小人之中庸,小人何故有中庸?曰:小人之中庸者,小人自以為中庸,小人以他安常習,故處為中庸,故無忌憚也。君子而時中,無往而不中也。中無定體,須是權以取中,執中無權,猶執一也。今人以變詐為權,便不壊了權字?(曾本云:問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又曰君子之中庸小人之中庸,不知小人何故有中庸?或曰小人自以中庸是否?曰:不湏著反字。小人之中庸者,小人自以為中庸。小人以能安常習,故處為中庸,故無忌憚也。君子而時中,無往而非中也。中無定體。因指所執扇曰:以長短言之,則彼為中;以輕重言之,則此為中。湏權輕重以取中[吳本云:因指所執扇曰:以扇頭為中,則扇柄非中也。湏是以輕重之中為中]如此又却是權執中無權猶執一也。今人以變詐為權,便不壊了權字。) 學者且湏是窮理,物物皆有理,窮理則能知天之所為。知天之所為,則與天為一。與天為一,無往而非理也。窮理則是尋箇是處,有我不能窮理,人誰識真我,何者為我理,便是我窮理之至,自然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曰:理必物物而窮之乎?曰:必窮其大者,理一而已。一處理窮,觸處皆通。恕其窮理之本歟?(曾本云:學者先湏窮理,因搖扇曰:此亦理,物物皆有理,自然之理也,天也。窮理則能知天之所為,知天之所為則與天為一,與天為一無往而非理也。窮理只是尋箇是處。有我不能窮理,人誰識真我,何者為我理,便是我格物窮理也。格物必至於知,至不知至是猶識金,安知其非鍮石也。故必知至,然後能意誠窮之,至自然不思而得,不勉而中,從容中道。問:理湏物物窮否?曰:理一而已,一處理通,觸處皆通。物雖細者,亦有理也。) 今之學湏是如飢之湏食,寒之湏衣始得。若只欲彼善於此則不得[一作不可] 釋與吾儒有非同非不同處,葢理之精微處,纔有私意,便支離了。(曾本云:釋氏之與吾儒湏認取精微處,有非同非不同處,湏認得理之精微處。纔有私意,便支離了。) 問敬慎有異否,曰:執輕如不克,執虚如執盈,慎之至也。敬則慎在其中矣。敬則外物不能易。學者須去却不合做底事,則於敬有功,敬換不得方其敬也。甚物事換得?因指所坐亭子曰:這箇亭子,須只換做白岡院亭子,却著甚底換得?曰:學者未能便窮理,莫須先省事否?曰:非事上做不得工夫也。須就事上做工夫,如或人説動中有靜靜中有動,有此理,然靜而動者多,動而静者少,故多著静不妨。人須是卓立中塗,不得執一邊。(曾本云:問敬與慎同異,曰:執輕如不克,執虚如執盈,入虚如有人,慎之至也。敬則慎在其中矣。敬則外物不能易,坐如尸立如齋,出門如見大賔,使民如承大祭,非禮勿言動視聴,湏是如顔子事斯語[吳本有始得字]。鄭氏云,坐如尸坐時習立如齋立時習,是不可湏臾離也。曰:固是。昔日作課簿,以記日用言,動視聴是禮與非禮者,昔日學時只垂足坐,不敢盤足,因説伯淳終日坐如泥塑人,然接人則渾是一團和氣,所謂望之儼然即之也温。又云:昔日用工處甚多,但不敢說與諸公,恐諸公以謂湏得如此[此下湏去不合做底事至多著静不妨與胡氏本同]。昔伯淳先生教予,只管看他言語。伯淳曰,與賢説話,却似扶醉漢,救得一邊,倒了一邊,只怕人執著一邊。) 或問:或曰我初學問事必不當,人必笑,然我未有所得,湏直情言之。若掩藏畏人笑,徒自欺耳。此言何如?曰:是也。謂同坐諸子曰:亦湏切記此語。 昔在二先生門下,伯淳最愛中立,正叔最愛定夫。觀二人氣象亦相似。 黙而識之,與書紳者異矣。 天理也,人亦理也,循理則與天為一。與天為一,我非我也,理也。理非理也,天也。唯文王有純徳,故曰在帝左右。帝謂文王,帝是天之作用處。或曰:意必固我有一焉,則與天地不相似矣。曰:然。理上怎安得箇字。易曰與天地相似,故不違。相似猶自是語。 問敬之貌如何,曰:於儼若思時可以見敬之貌。問曰:學為敬不免有矜持,如何?曰:矜持過當却不是尋常作事,用心過當便有失。要在勿忘勿助長之間耳。曰:初學莫未能和樂否?曰:雖不能便和樂,亦須以和樂養之。(曾本云:問執輕如不克是慎之貌也,如何是敬之貌?毎遇事著心是否?曰:於儼若思時可以見敬之貌。問始學為敬不免有矜持否?尋常矜持甚覺勞是否?曰:太矜持却不是如尋常做事,用心過當却有失。在勿忘勿助間耳。强有力者亦須做得徹然。人亦須量力,太强其心却成狂妄念起也,且放去。又問佛氏有不怕念起只怕覺遲之說,曰:豈免念起?須識得念起時。又問中心斯須不和不樂,則鄙詐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須,不莊不敬,則慢易之心入之矣。初學能至此否?曰:雖未能便至和樂,亦須以和樂養之。此交相養之道也。又問静時悠悠思多,如何去得?曰:能敬則悠悠思住不得自去。) 問:言動非禮,即可以止視聴如何得合禮?曰:四者皆不可易,易即多非禮。故仁者先難而後獲,所謂難者,以我視以我聴以我言以我動也。又曰:聖人以慎言語為善學,君子之言聴之也厲,須存這箇氣味在胷中,朝夕玩味方可。(曾本云:問:顔子請事斯語非禮則勿視聴言動若言動非禮則止,甚分明。視聴如何得合禮?曰:視聴言動皆不可易,易則非禮,故仁者先難而後獲,所謂難者,以我視以我聴以我言以我動也,仰面貪看鳥回頭錯,應人視聴,不以我也,胥失之矣。又曰:聖人以慎言語為善學,君子之言聴之也厲,須存這箇氣味在胷中,朝夕玩味,不須轉説與人。不説與人[吴本有不字]是吝,輕説與人人未必信,况[吴本無此上五字]使人生鄙悖之心。却是自家不是。須留在胷中且看。尋常有些自得事在胷中,別纔説了,又別只看。不言不語底人,做得出惡来也毒) 問儒佛之辨,曰:吾儒下學而上達,窮理之至,自然見道,與天為一。故孔子曰,知我者其天乎。以天為我也。佛氏不從理来,故不自信,必待人證明然後信。(曾本云:問佛氏見得何故不肯就理?曰:既見了自是不肯就理。因舉正叔視伯淳墳侍行,問儒佛之辨。正叔指墳圍曰:吾儒從裏面做,豈有不見。佛氏只從墻外見了,却不肯入来做。不可謂佛氏無見處,吾儒下學而上達,窮理之至,自然見道,與天為一。故孔子曰,知我者其天乎。以天為我也。故自理去則見得牢,亦自信得。及佛氏不從理来,故不自信,必待人證明然後信。) 問忠恕之別,曰:猶形影也。無忠做恕不出来,恕如心而已。恕天道也。(曾本云:問忠恕,曰:猶形影也,無忠做恕不出来,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諸人,説得自分明。恕如心而已。恕天道也。伯淳曰:天地變化草木蕃,是天地之恕。天地閉賢人隠,是天地之不恕。朱問天地何故亦有不恕?曰:天無意,天因人者也。若不因人,何故人能與天為一?故有意必固我m則與天地不相似) 能窮理m理窮[吴本無此上二字]則便盡性,性盡便知命,因指屋柱曰:此木可以為柱者,理也。其曲直者,性也。所以為曲直者,命。理性命一而已。 門人有初見請教者,先生曰:人須先立志,志立則有根本。因指小樹子:須是先生根本,然後栽培。又曰:須是有諸己。有諸己之謂信。指小樹:有箇根本在,始培養灌溉,既成就為合抱之木。若無根本,又培養箇甚麽?又曰:此學不可將以為善,後學為人[此下與胡氏本皆同]。 問視聴言動,合理而與禮不相合,如何?曰:言動猶可以禮,視聴有甚禮文?以斯視以斯聴,自然合理。合理便合禮文,循理便是復禮。(曾本云:問合視聴言動處。視聴言動只是理,何故得合禮?曰:怎生外面討得禮文来合?循禮便是復禮。言動猶可以有禮文,視聴有甚禮文?以斯視以斯聴,自然合理。合這箇理字,便合禮文,禮理之不可易者也,只是一箇敬字。) 問:言有物而行有常,如何是有物?曰:妄則無物。物則是箇實,存誠則有物。曰:敬是存誠之道否?曰:是也。須是體便見得。(曾本云:問言有物而行有常,如何是有物?曰:妄則無物,是不誠也。不誠無物,誠者物之終始。終始者有常之謂也。物則是箇實,存誠則有物。問敬是存誠之道否?曰:須是體便見得。) 學須是熟講。(曾本云:學不講,用盡工夫只是舊時人。學之不講,是吾憂也。仁亦在夫熟之而已。) 這箇人與這箇仁,相合為一便是道。道立則仁與人之名亡矣。 問:孟子云知天事天,如何別?曰:今人莫不知有君,能事其君者少。存心養性便是事天處。曰:心性何别?曰:心是發用處,性是自性。(曾本云:石問:孟子所謂盡其心者,知其性知其性則知天,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知天事天如何?曰:事天又別。問:知天莫便能事天否?曰:不然。且如今人,莫不知有君父,能事君父者少,存心養心便是事天處。朱曰:事天工夫最難周。曰:事則是不違。又問:心與性是如何?曰:心是發用處,性是自然。) 學須先從理上學,盡人之理斯盡天之理,學斯達矣。下學而上達,其意如此,故曰知我者其天乎。人心與天地一般,只為私心[一本作意]自小了,任理因物而已,無與焉天而已。豈止與天地一般,只便是天地。 李泌不娶妻,食肉,見他已甚,必不能久。亦自無此理。如今只是學箇依本分。 今人有明知此事義理有不可,尚吝惜不肯捨去,只是不勇。與月攘一雞何異?天下之達徳三,智仁勇,如斯而已。 有所偏且克將去,尚恐不恰好,不須慮恐過甚。(曾本此下註云:矯揉就中之謂也。) 問:一日静坐,見一切事平等皆在我和氣中,此是仁否?曰:此只是静中工夫,只是心虚氣平也。須於應事時有此氣象方好。 義重於生則舍生取義,生重於義則當舍義取生。最要臨時權輕重以取中。 佛之論性,如儒之論心。佛之論心,如儒之論意。循天之理便是性,不可容些私意。纔有意,便不能與天為一。(曾本此下云:便非天性。) 聞見之知非真知也,知水火自然不蹈,真知故也。真知自然行之不難。真知而行,未免有意,意有盡時。 孟子論性善,論之至也。性非不可為不善,但非性之至。如水之就下,摶擊之非不可上,但非水之性。性雖可以為不善,然善者依舊在,觀過斯知仁,既是過那得仁,然仁亦自在。 學者先學文,鮮有能至道。至如博觀泛覽,亦自為害。故明道先生教予嘗曰:賢讀書慎勿尋行數墨。(曾本云:論楚州徐仲車所論,煞得中體,却謂人不可不作文,猶且演義禮作詩賦,多是尋人意不到處,遶天十八遭走幾時。曾教在宅中學者先學文,鮮有能至道。又云:至如博觀泛覽,亦自為害。因舉伯淳語云:賢讀書慎勿尋行數墨。黎云:古禪老有遮眼之說,蓋有所得,以經遮眼可也。無所得,所謂牛皮也,須穿透。) 或以誠為専意,先生曰:誠是實理,不是専。(曾本云:誠是實理,不是専一。尋常人謂至誠至是謂専一,如惡惡臭好好色,不是安排来。) 鳶飛戾天魚躍于淵,無些私意。上下察以明道體無所不在,非指鳶魚而言也。若指鳶魚為言,則上面更有天,下面更有地,在知勿忘勿助長則知此,知此則知夫子與点之意。(曾本此下云:季路冉求言志之事非大才[吴本作賢],做不得,然常懐此意在胷中。在曾点看著正可笑爾。學者不可著一事在胷中,纔著些事便不得其正,且道曾点有甚事,,列子御風事近之。然易做,只是無心近於忘。) 敬是常惺惺法,心齋是事事放下。其理不同,或以知言養氣為一道事。先生曰:知言是智養氣是仁,浩然之氣須於心得其正時識取。(曾本云:問:養氣只是集義所生,亦須壯其氣,盛氣以作事否?曰:亦須壯著氣。如今人有氣,索時安能充其體?况塞天地。明道云:何謂浩然之氣?曰難言也,是孟子有此氣,其下旁説大綱。問:知言養氣,或謂辭氣是一道事。曰:知言是智養氣是仁。又問:行有不慊於心,或謂多不字。曰:慊是厭足之意。看不厭足時人氣如何?又曰:要識浩然之氣,於心得其正識取。又曰:志與氣交相養,故下面論心,然亦須外面養他。問:與元道相似否?曰:是氣與神合,只是能配義與道。又問:如今有盛氣人,作事不是却無忌憚。[此係是吳本,却有不是,事出於記義]能不慊否?曰:如此安能浩然?浩然是無虧欠時。) 或曰矜夸為害最大。先生曰:舜傳位與禹是大小大事,只稱他不矜不伐。若無矜伐,更有甚事?人有己便有夸心立,已與物幾時到得與天為一處?須是克己,纔覺時便克將去,從偏勝處克。克己之私則見理矣。曰:獨處時未必有此心,多是見人後如此。曰:子路衣敝緼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許大子路,孔子却只稱其如此,只為他心下無事。此等事打疊過,不怕此心因事出来,正好著工夫。不見可欲,却無下工夫處。曰:有人未必有所得,却能守本分,何也?曰:亦有之人之病不一。此是賢病,人却別有病處。(曾本云:問某有一病,且如作一簡,便須安排言語寫教如法,要人傳玩。飯一客便要器皿飲饌如法,教人感激。推此毎事皆然。先生曰:此夸心欲以勝人,皆私也。作簡請客如法,是合做底,只下面一句便是病根。此病根因甚有?只為不合有己得人道好,於我何加?因説孟子就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識窮乏者得我與皆是有物欲心。如今老郎家亦恐不免。又云:有人愛騎好馬,道長人精神。又思古人有自為衣服制度者,推此多少般不可勝數。此所謂玩悦小兒家具。[吴本有曰然底此四字]因舉孟之反事,予曰今人亦有能此,又須要人知其不伐。先生笑曰:直如此巧[吳本有如是底]。又曰:舜傳位與禹,是大小大事,只稱他不矜不伐。若無矜伐更有甚事?夸勝為矜,有其善為伐。矜伐煞害事。又問:更有一病,稱好則溢美,稱不好則溢惡,此猶是好惡使然,且如今日泥濘只是五寸,須說一尺,有利害猶且得,無利害須要如此,此病在甚處?曰:欲以意氣加人,亦是夸心。有人做作説話,張筋弩脈,皆為有已,立已與物,几時到得與天為一處?須是克己,纔覺時便克將去,從偏勝處克,克者勝之之謂也。又問:獨處無事時未必有此心,纔遇事逢人此心便出,不能忘我。至末事,如見人著好衣便愛著好衣,未必是自家本意,多是為人。曰:子路衣敝緼袍,許大子路,却只以此稱他,只為心下無此等事,打疊得過。又云:亦須就事上做工夫,不怕此心因事出来,正好處置,與心自為賞罰,不見可欲,却無下工夫處。又問:有一般人未必有所得,却能守本分,不要夸勝人。曰:亦有之,然人之病不一,此賢病。人却别有病處。) 或曰:無學之人,好惡直做得十分。儒者纔有道理,去不得處便住。先生曰:真儒不到得窒礙,不能變通,乃腐儒爾。此漢髙所以慢罵者也(曾本云:問:堯夫論霍光周勃做得許大事,只為無學問。無學問人做事,好惡直到十分。意謂儒者纔有道理去不得處,便住。更前面有甚大事也?不管不肯枉尺直尋,是否?先生曰:此亦一說。真儒不到得窒礙處,不能通變,乃腐儒爾。此髙祖所慢罵者。因舉張良立太子,却致四皓,所謂納約自牖,從人君明處納也) 問學詩之法,曰:詩須諷咏以得之,發乎情性止乎禮義,便是法。(曾本云:問學詩以何為先?云:先識取六義體面。又問:莫須於小序中求否?云:小序亦不盡,更有詩中以下句證上句,不可泥訓詁,須諷咏以得之。發乎情性,止乎禮義,便是法。) 誠是無虧欠,忠是實有之理。忠近於誠,問聞見比昔日全別,唯是見義未能決烈,便為未能得別如舊。謝子曰:使賢當初見二先生,革一革便別。須是有道理,革之不革,其舊安能從新。不見異人,當讀異書。 投壺非著意非不著意,莫知其所以然而中,此神之所為也。但教毎事如此。 謝子見河南夫子,辭而歸。尹子送焉。問曰:何以教我?謝子曰:吾徒朝夕從先生,見行則學,聞言則識。譬如有人服烏頭者,方其服也顔色恱懌[一本作澤],筋力强盛,一旦烏頭力去,將如之何?尹子反以告夫子,夫子曰:可謂益友矣。 明道見謝子記問甚博,曰:賢却記得許多,可謂玩物喪志。謝子被他折難,身汗面赤。先生曰:只此便是惻隠之心。[惻然有隠之心] 為學必以聖人為之則,志在天下必以宰相事業自期,降此寧足道乎。 元城曰:誠意積於中者既厚,則感動於外者亦深。故伯淳所在臨政,上下自然響應。 四十萬人死於長平,皆命乎?曰:可知皆是命,只被人眼孔小。
卷三 心本一支離,而去者乃意爾。 看文字須是一看過領得,方是理通。 克己須是從性偏難克去處克將去,克己之私,則心虚見理矣。 問思可去否,曰:思如何去?思曰睿,睿作聖,思豈可去?陳問:遇事出言,毎思而發,是否?曰:雖不中不逺矣。 釋氏所以不如吾儒,無義以方外一節。義以方外,便是窮理,釋氏却以理為障礙然。不可謂釋氏無見處,但見了不肻就理。諸公不須尋見處,但且敬與窮理,敬以直内,義以方外,然後成徳,故曰徳不孤。 昔從明道伊川學者多有語録,唯某不曾録。常存著他這意思,冩在冊子上,失了他這意思。因言二劉各録得數冊,又云一段事纔録得,轉了一字便壊了一段。意思昔録五經語作一冊,伯淳見曰:玩物丧志。 伯淳謂正叔曰:異日能尊師道是二哥。若接引後學,隨人才而成就之,則不敢讓。 懐錮蔽自欺之心,長虚驕自大之氣,皆好名之故。 伯淳常談詩,並不下一字訓詁。有時只轉却一兩字,点[平聲]掇地念過,便教人省悟。又曰:古人所以貴親炙之也。 邢七云:一日三点檢。伯淳曰:可哀也哉,其餘時勾當甚事?葢傚三省之説錯了,可見不曾用工,又多逐人面上説一般話。伯淳責之,邢曰:無可説。伯淳曰:無可説,便不得不説。 張横渠著正蒙時,處處置硯筆,得意即書。伯淳云:子厚却如此不熟。 堯夫易數甚精,自來推長厯者,至乆必差,惟堯夫不然,指一二近事,當面可驗。明道云:待要傳與某兄弟,某兄弟那得工夫要學?須是二十年工夫。或云邢七好學,明道云:邢七二十年裏頭待做多少事,豈肻學這底。或云邢七要學,堯夫不肯曰:徒長奸雄。謝云:恨某生不早,却辨得弟子之禮。明道笑云:賢却沒放過底事。堯夫初學於李挺之,師禮甚嚴,雖在一野店飯,必襴坐必拜。欲學堯夫,必亦如此。伯淳聞説甚熟,一日因監試無事,以其説推算之,皆合。出謂堯夫曰:堯夫之數只是加一倍法,以此知太玄都不濟事。堯夫驚撫其背曰:大哥,你怎恁他聰明。伊川謂堯夫:知易數為知天,知易理為知天,須還知理為知天?因説今年雷起某處,伊川云:堯夫怎知某便知?又問甚處起,伊川云:起處起。堯夫愕然。他日伊川問明道曰:加倍之數如何?曰:却忘之矣。因歎其心無偏繫如此。 聴其言也厲,須是有力。某尋常纔覺心不在時,語便無力。 敬只是與事為一,未論得是不是。問:此有存主不逐彼去,是敬之理否?曰:先有存主,然後視聴言動却汗漫了,且只認取與事為一時,便是敬。其他説各是一理,從容中道,聖人也。方做一事,忘了其他,亦不免。顔子聞一知十人之才,猶自請事斯語。 問:多愛記事,如明日有件事,今日一日記著。往日有件事,只今不肯放下,至如事過,又須追思,知其非而無法以處之。又每遇事多急躁,常自訟之,云事之未來,不須預憂;事之方至,不須忙迫;事之過去,不須追悔。終之以一毫不立,唯覺而已。然終未得如願。先生云:須是這箇道理處之。某舊有疑疾,一件要如此又要如彼,後行一氣法,名五元化氣。素問有其説,而無其法,初傳時,云行之能於事無凝滯。某行一遍,兩月便覺其效。問云:所病心疾也,而此法何以能平之?答云:氣能動其心,和其氣。所以和其心也。喜怒衰樂失其節,皆是病。 端立問:暢論敬云正其衣冠,端坐儼然,自有一般氣象。某嘗以其説行之,果如其説。此是敬否?曰:不如執事上尋便更分明。事思敬,居處恭,執事敬。若只是靜坐時有之,却只是坐如尸也。 舉明道云忠恕兩字,要除一箇不得。 敏是得理之速,明理而行。不期而速非是,手忙脚亂。 與其得罪於州閭鄉黨寧孰諫,是父母之過,未至此不可諫也。子曰煞有人為孝弟。(按本子做:不能以義處,却致父母兄弟不睦者甚多,極好笑。先生然之) 明道云,病卧於牀,委之庸醫,比於不慈不孝。事親者亦不可不知醫。 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只就性上看。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是持敬否?是矜持過當否?曰:近之。答季向書云:每聞進學甚力,湥慰此懐。兹承恩喻,尤見好悦,豈不欲傾盡所知,顧未識所疑安在,難以毫楮而泛論也。然秦漢以來,學雖不明,而為善者不絶於天下,天下若能志於大者逺者,不為目前移奪,雖是非小有失中,大體固已立矣。不失此心可也。 或問:天下多少事,如何見得是處?曰:窮理便見得。事不勝窮,理則一也。 答胡康侯小簡云:承進學之意浸灌,湥所望於左右。儒異於禪,正在下學。如顔子工夫,真百世轨範,舍此應無入路,無住宅,三二十年不覺便虚過了,可戒幸毋忽。朱君聞進學可喜,向亦嘗講仁敬之説,當不忘之。游於河南之門者甚多,不知從事於斯,則見功不逺。行之方可信此語也。 又答簡云:葢如語録,只少却三兩字,便血脈不貫,其語不活。如春秋之説正如此。幸亮之。春秋大約如法家断例也,折以中道耳。承諭進學加功處,甚善甚善。若欲少立得住,做自家物,須著如此。邇來學者何足道,能言真如鸚鵡也。富貴利達,今人少見出脱得者,所以全看不得。難以好事期待也。非是小事切須勉之,透得名利闗,便是小歇處。然須藉窮理工夫至此,方可望有入聖域之理。不然休説。 總老嘗問一官員云:默而識之,是識箇甚?無入而不自得,是得箇甚?
跋 憲大觀初年在長沙侍文定公左右,每聴説上蔡先生之學問,以為其言善啟發人。其後在荆門學舍從朱二丈子發遊,甚欵。子發所得話言及書疏必以相示,云先生監西竹木塲,曰自太學往見之,坐定,子發進曰:震願見先生久矣,今日之來無以發問,不知先生何以見教?先生曰:好與賢説一部論語。子發愕然,意日刻如此,何由欵其講說。已而具飲酒五行,只説他話。及茶罷,掀髯曰:聴説論語,首舉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又舉師冕見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子曰然,固相師之道也。夫聖人之道,無顯無微,無内無外,由灑埽應對進退以至於天道,本末一貫,一部論語只恁地看。其後有書答子發云:竊承求志有味道腴是嗜信,後當益佳。勝康侯謂公博洽,少輩未知。公既宅心道學之後處之當何如。昔見明道先生讀前漢書,未嘗蹉過一字,至見他人有記問者,則曰:玩物喪志。此可以窺其意旨也。憲因讀朱元晦所定著上蔡先生語録三巻,得以詳觀其是正。精審去取不苟,可傳信於久逺。竊歎其志尚如此,而自惟疇昔所聞,將恐零落,輒書以附於卷之末焉。紹興二十九年四月十八日籍溪胡憲跋 熹頃年校定上蔡先生語録三篇,未及脱藁而或者傳去,遂鋟木於贑上。愚意每遺恨焉。比因閒暇,復為定著此本,然亦未敢自以為可傳也。因念往時削去版本五十餘章,特以理推知,其决非先生語。初未嘗有所考騐,亦不知其果出於何人也。後籍溪胡先生入都,於其學者吕祖謙得江民表辨道録一編,讀之則盡向所削去五十餘章者,首尾次序無一字之差,然後知其為江公所著,而非謝氏之語,益以明白。夫江公行誼風節,固當世所推髙,而陳忠肅公文嘗稱其論明道先生,有足目相應之語,蓋亦略知吾道之可尊矣。而其為言若此,豈差之毫釐則失千里之繆,有所必至而不能已者耶。因書以自警,且示讀者使毋疑。舊傳謝先生與胡文定公手柬,今并掇其精要之語,附三篇之後云。乾道戊子四月壬申熹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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