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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朱紫國唐僧論前世 孫行者施爲三折肱
善正萬緣収,名譽傳揚四部洲。智慧光明登彼岸,颼颼,靉靉云生天際頭。諸髴共相酬,永住瑤臺萬萬秋。打破人間蝴蝶夢,休休,滌淨塵氛不惹愁。
話表三蔵師徒,洗汚穢之胡同,上逍遙之道路,光陰迅速,又値炎天,正是——
海橊舒錦彈,荷葉綻靑盤。兩路緑楊蔵乳燕,行人避暑扇搖紈。
進前行處,忽見有一城池相近。三蔵勒馬叫:“徒弟們,你看那是什麼去處?”行者道:“師父原來不識字,虧你怎麼領唐王旨意離朝也!”三蔵道:“我自幼爲僧,千經萬典皆通,怎麼説我不識字?”行者道:“旣識字,怎麼那城頭上杏黃旗,明書三箇大字,就不認得,却問是甚去處何也?”三蔵喝道:“這潑猴胡説!那旗被風吹得亂擺,縱有字也看不明白!”行者道:“老孫偏怎看見?”八戒、沙僧道:“師父,莫聽師兄搗鬼。這般遙望,城池尙不明白,如何就見是甚字號?”行者道:“却不是‘朱紫國’三字?”三蔵道:“朱紫國必是西邦王位,却要倒換關文。”行者道:“不消講了。”不多時,至城門下馬過橋,入進三層門裏,真箇好箇皇州!但見——
門樓高聳,垜迭齊排。周圍活水通流,南北高山相對。六街三市貨資多,萬戸千家生意盛。果然是箇帝王都會處,天府大京城。絶域梯航至,遐方玉帛盈。形勝連山遠,宫垣接漢淸。三關嚴鎖鑰,萬古樂升平。
師徒們在那大街市上行時,但見 人物軒昂,衣冠齊整,言語淸朗,真不亞大唐世界。那兩邊做買做賣的,忽見豬八戒相貎丑陋,沙和尙面黑身長,孫行者臉毛額廓,丢了買賣,都來爭看。三蔵只叫:“不要撞禍!低着頭走!”八戒遵依,把箇蓮蓬嘴揣在懷裏,沙僧不敢仰視,惟行者東張西望緊隨唐僧左右。那些人有知事的,看看兒就回去了。有那遊手好閑的,並那頑童們,烘烘笑笑,都上前抛瓦丢磚,與八戒作戲。唐僧捏着一把汗,只教:“莫要生事!”那呆子不敢擡頭。
不多時,轉過隅頭,忽見一座門墻,上有‘會同舘’三字。唐僧道:“徒弟,我們進這衙門去也。”行者道:“進去怎的?”唐僧道:“會同舘迺天下通會通同之所,我們也打攪得,且到裏面歇下。待我見駕,倒換了關文,再趕出城走路。”八戒聞言,掣出嘴來,把那些隨看的人唬倒了數十箇,他上前道:“師父説的是,我們且到裏邊蔵下,免得這伙鳥人吵嚷。”遂進舘去,那些人方漸漸而退。
却説那舘中有兩箇舘使,迺是一正一副,都在廳上査點人夫,要往那裏接官,忽見唐僧來到,箇箇心驚,齊道:“是什麼人?是什麼人?往那裏走?”三蔵合掌道:“貧僧迺東土大唐駕下,差往西天取經者,今到寳方,不敢私過,有關文欲倒驗放行,權借高衙暫歇。”那兩箇舘使聽言,屛退左右,一箇箇整冠束帶,下廳迎上相見,卽命打掃客房安歇,教辦淸素支應,三蔵謝了。二官帶領人夫,出廳而去。手下人請老爺客房安歇,三蔵便走,行者恨道:“這廝憊懶!怎麼不讓老孫在正廳?”三蔵道:“他這裏不服我大唐管屬,又不與我國相連,況不時又有上司過客往來,所以不好留此相待。”行者道:“這等説,我偏要他相待!”正説處,有管事的送支應來,迺是一盤白米、一盤白面、兩把靑菜、四塊豆腐、兩箇面筋、一盤干筍、一盤木耳。三蔵教徒弟収了,謝了管事的。管事的道:“西房裏有干淨鍋竈,柴火方便,請自去做飯。”三蔵道:“我問你一聲,國王可在殿上麼?”管事的道:“我萬歲爺爺久不上朝,今日迺黃道良辰,正與文武多官議出黃牓。你若要倒換關文,趁此急去還趕上。到明日,就不能彀了,不知還有多少時伺候哩。”三蔵道:“悟空,你們在此安排齋飯,等我急急去驗了關文回來,喫了走路。”八戒急取出袈裟關文。三蔵整束了進朝,只是吩咐徒弟們,切不可出外去生事。
不一時,已到五鳳樓前,説不盡那殿閣崢嶸,樓臺壯麗。直至端門外,煩奏事官轉達天廷,欲倒驗關文。那黃門官果至玉階前啟奏道:“朝門外有東土大唐欽差一員僧,前往西天雷音寺拜髴求經,欲倒換通關文牒,聽宣。”國王聞言喜道:“寡人久病,不曾登基,今上殿出牓招醫,就有高僧來國!”卽傳旨宣至階下,三蔵卽禮拜俯伏。國王又宣上金殿賜坐,命光祿寺辦齋,三蔵謝了恩,將關文獻上。國王看畢,十分歡喜道:“灋師,你那大唐,幾朝君正?幾輩臣賢?至于唐王,因甚作疾回生,着你遠渉山川求經?”這長老因問,卽欠身合掌道:貧僧那裏——
三皇治世,五帝分倫。堯舜正位,禹湯安民。成周子衆,各立乾坤。倚強欺弱,分國稱君。邦君十八,分野邊塵。后成十二,宇宙安淳。因無車馬,却又相呑。七雄爭勝,六國歸秦。天生魯沛,各懷不仁。江山屬漢,約灋欽遵。漢歸司馬,晉又紛紜。南北十二,宋齊梁陳。列祖相繼,大隋紹真。賞花無道,塗炭多民。我王李氏,國號唐君。高祖晏駕,當今世民。河淸海晏,大德寛仁。兹因長安城北,有箇怪水龍神,刻減甘雨,應該損身。夜間托夢,吿王救哈。王言準赦,早召賢臣。欵留殿內,慢把棋輪。時當日午,那賢臣夢斬龍身。
國王聞言,忽作呻S吟Y之聲問道:“灋師,那賢臣是那邦來者?”三蔵道:“就是我王駕前丞相,姓魏名徵。他識天文,知地理,辨陰陽,迺安邦立國之大宰輔也。因他夢斬了涇河龍王,那龍王吿到陰司,説我王許救又殺之,故我王遂得促病,漸覺身危。魏徵又寫書一封,與我王帶至冥司,寄與酆都城判官崔昚。少時,唐王身死,至三日復得回生。虧了魏徵,感崔判官改了文書,加王二十年壽。今要做水陸大會,故遣貧僧遠渉道途,詢求諸國,拜髴祖,取大乘經三蔵,超度孽苦升天也。”那國王又呻S吟Y歎道:“誠迺是天朝大國,君正臣賢!似我寡人久病多時,並無一臣拯救。”長老聽説,偸睛觀看,見那皇帝面黃肌瘦,形脫神衰。長老正欲啟問,有光祿寺官奏請唐僧奉齋。王傳旨教:“在披香殿,連朕之膳擺下,與灋師同享。”三蔵謝了恩,與王同進膳進齋不題。
却説行者在會同舘中,着沙僧安排茶飯,並整治素菜。沙僧道:“茶飯易煑,蔬菜不好安排。”行者問道:“如何?”沙僧道:“油鹽醬醋倶無也。”行者道:“我這裏有幾文衬錢,教八戒上街買去。”那呆子躱懶道:“我不敢去,嘴臉欠儁,恐惹下禍來,師父怪我。”行者道:“公平交易,又不化他,又不搶他,何禍之有!”八戒道:“你才不曾看見麞智?在這門前扯出嘴來,把人唬倒了十來箇。若到閙市叢中,也不知唬殺多少人是!”行者道:“你只知閙市叢中,你可曾看見那市上賣的是什麼東西?”八戒道:“師父只教我低着頭,莫撞禍,實是不曾看見。”行者道:“酒店、米舖、磨坊,並綾羅雜貨不消説,着然又好茶房、面店,大燒餅、大馍馍,飯店又有好湯飯、好椒料、好蔬菜,與那異品的糖糕、篜酥、點心、卷子、油食、蜜食,無數好東西,我去買些兒請你如何?”那呆子聞説,口內流涎,喉嚨裏的嚥國國唾,跳起來道:“哥哥!這遭我擾你,待下次趲錢,我也請你回席。”行者暗笑道:“沙僧,好生煑飯,等我們去買調和來。”沙僧也知是耍呆子,只得順口應承道:“你們去,須是多買些,喫飽了來。”那呆子撈箇碗盞拿了,就跟行者出門。有兩箇在官人問道:“長老那裏去?”行者道:“買調和。”那人道:“這條街往西去,轉過拐角鼓樓,那鄭家雜貨店,凴你買多少,油鹽醬醋、薑椒茶葉倶全。”
他二人擕手相搀,徑上街西而去。行者過了幾處茶房,幾家飯店,當買的不買,當喫的不喫。八戒叫道:“師兄,這裏將就買些用罷。”那行者原是耍他,那裏肯買,道:“賢弟,你好不經紀!再走走,揀大的買喫。”兩箇人説説話兒,又領了許多人跟隨爭看。不時,到了鼓樓邊,只見那樓下無數人喧嚷,擠擠挨挨,塡街塞路。八戒見了道:“哥哥,我不去了,那裏人嚷得緊,只怕是拿和尙的。又況是面生可疑之人,拿了去,怎的了?”行者道:“胡談!和尙又不犯灋,拿我怎的?我們走過去,到鄭家店買些調和來。”八戒道:“罷、罷、罷!我不撞禍。這一擠到人叢裏,把耳朶扌卒了兩拄,唬得他跌跌爬爬,跌死幾箇,我倒償命哩!”行者道:“旣然如此,你在這壁根下站定,等我過去買了回來,與你買素面燒餅喫罷。”那呆子將碗盞遞與行者,把嘴拄着墻根,背着臉,死也不動。這行者走至樓邊,果然擠塞,直挨入人叢裏聽時,原來是那皇牓張掛樓下,故多人爭看。行者擠到近處,閃開火眼金睛,仔細看時,那牓上却云:
朕西牛賀洲朱紫國王,自立業以來,四方平服,百姓淸安。近因國事不祥,沉疴伏枕,淹延日久難痊。本國太醫院,屢選良方,未能調治。今出此牓文,普招天下賢士。不拘北往東來,中華外國,若有精醫藥者,請登寳殿,療理朕躬。稍得病癒,願將社稷平分,决不虛示。爲此出給張掛,須至牓者。
覽畢,滿心歡喜道:“古人云,行動有三分財氣。早是不在舘中呆坐。卽此不必買甚調和,且把取經事寧耐一日,等老孫做箇醫生耍耍。”好大聖,彎倒腰丢了碗盞,撣一撮土,往上灑去,念聲咒語,使箇隱身灋,輕輕的上前揭了牓,又朝着巽地上吸口僊氣吹來,那陣旋風起處,他却回身,徑到八戒站處,只見那呆子嘴拄着墻根,却是睡着了一般。行者更不驚他,將牓文折了,輕輕揣在他懷裏,拽轉步先往會同舘去了不題。
却説那樓下衆人,見風起時,各各蒙頭閉眼。不覺風過時,沒了皇牓,衆皆悚懼。那牓原有十二箇太監,十二箇校尉,早朝領出,才掛不上三箇時辰,被風吹去,戰兢兢左右追尋,忽見豬八戒懷中露出箇紙邊兒來,衆人近前道:“你揭了牓來耶?”那呆子猛擡頭,把嘴一揉,唬得那幾箇校尉踉踉曈曈跌倒在地。他却轉身要走,又被面前幾箇膽大的扯住道:“你揭了招醫的皇牓,還不進朝醫治我萬歲去,却待何往?”那呆子慌慌張張道:“你兒子便揭了皇牓!你孫子便會醫治!”校尉道:“你懷中揣的是甚?”呆子却才低頭看時,真箇有一張字紙,展開一看,囓着牙駡道:“那猢狲害殺我也!”恨一聲便要扯破,早被衆人架住道:“你是死了!此迺當今國王出的牓文,誰敢扯壞?你旣揭在懷中,必有醫國之手,快同我去!”八戒喝道:“汝等不知,這牓不是我揭的,是我師兄孫悟空揭的。他暗暗揣在我懷中,他却丢下我去了。若得此事明白,我與你尋他去。”衆人道:“説什麼亂話,現鐘不打打鑄鐘?你現揭了牓文,教我們尋誰!不管你!扯了去見主上!”那伙人不分淸白,將呆子推推扯扯。這呆子立定腳,就如生了根一般,十來箇人也弄他不動。八戒道:“汝等不知高低!再扯一會,扯得我呆性子發了,你却休怪!”
不多時,閙動了街人,將他圍繞,內有兩箇年老的太監道:“你這相貎稀奇,聲音不對,是那裏來的,這般村強?”八戒道:“我們是東土差往西天取經的,我師父迺唐王禦弟灋師,却才入朝,倒換關文去了。我與師兄來此買辦調和,我見樓下人多,未曾敢去,是我師兄教我在此等候。他原來見有牓文,弄陣旋風揭了暗揣我懷內先去了。”那太監道:“我頭前見箇白面胖和尙,徑奔朝門而去,想就是你師父?”八戒道:“正是,正是。”太監道:“你師兄往那裏去了?”八戒道:“我們一行四衆,師父去倒換關文,我三衆並行囊馬匹倶歇在會同舘。師兄弄了我,他先回舘中去了。”太監道:“校尉,不要扯他,我等同到舘中,便知端的。”八戒道:“你這兩箇奶奶知事。”衆校尉道:“這和尙委不識貨!怎麼趕着公公叫起奶奶來耶?”八戒笑道:“不羞!你這反了陰陽的!他二位老媽媽兒,不叫他做婆婆奶奶,倒叫他做公公!”衆人道:“莫弄嘴!快尋你師兄去。”那街上人吵吵閙閙,何止三五百,共扛到舘門首。八戒道:“列位住了,我師兄却不比我任你們作戲,他却是箇猛烈認真之士。汝等見了,須要行箇大禮,叫他聲孫老爺,他就招架了。不然啊,他就變了嘴臉,這事却弄不成也。”衆太監校尉倶道:“你師兄果有手段,醫好國王,他也該有一半江山,我等合該下拜。”
那些閑雜人都在門外喧嘩,八戒領着一行太監校尉,徑入舘中,只聽得行者與沙僧在客房裏正説那揭牓之事耍笑哩。八戒上前扯住亂嚷道:“你可成箇人!哄我去買素面、燒餅、馍馍我喫,原來都是空頭!又弄旋風,揭了什麼皇牓,暗暗的揣在我懷裏,拿我裝胖!這可成箇弟兄!”行者笑道:“你這呆子,想是錯了路,走向別處去。我過鼓樓,買了調和,急回來尋你不見,我先來了,在那裏揭甚皇牓?”八戒道:“現在看牓的官員在此。”説不了,只見那幾箇太監校尉朝上禮拜道:“孫老爺,今日我王有緣,天遣老爺下降,是必大展經綸手,微施三折肱,治得我王病癒,江山有分,社稷平分也。”行者聞言,正了聲色,接了八戒的牓文,對衆道:“你們想是看牓的官麼?”太監叩頭道:“奴婢迺司禮監內臣,這幾箇是錦衣校尉。”行者道:“這招醫牓,委是我揭的,故遣我師弟引見。旣然你主有病,常言道,藥不跟賣,病不討醫。你去教那國王親來請我,我有手到病除之功。”太監聞言,無不驚駭。校尉道:“口出大言,必有度量。我等着一半在此啞請,着一半入朝啟奏。”當分了四箇太監,六箇校尉,更不待宣召,徑入朝當階奏道:“主公萬千之喜!”那國王正與三蔵膳畢淸談,忽聞此奏,問道:“喜自何來?”太監奏道:“奴婢等早領出招醫皇牓,鼓樓下張掛,有東土大唐遠來取經的一箇聖僧孫長老揭了,現在會同舘內,要王親自去請他,他有手到病除之功,故此特來啟奏。”國王聞言滿心歡喜,就問唐僧道:“灋師有幾位高徒?”三蔵合掌答曰:“貧僧有三箇頑徒。”國王問:“那一位高徒善醫?”三蔵道:“實不瞞陛下説,我那頑徒倶是山野庸才,只會挑包背馬,轉澗尋波,帶領貧僧登山渉嶺,或者到峻險之處,可以伏魔擒怪,捉虎降龍而已,更無一箇能知藥性者。”國王道:“灋師何必太謙?朕當今日登殿,幸遇灋師來朝,誠天緣也。高徒旣不知醫,他怎肯揭我牓文,教寡人親迎?斷然有醫國之能也。”叫:“文武衆卿,寡人身虛力怯,不敢乘輦。汝等可替寡人,倶到朝外,敦請孫長老看朕之病。汝等見他,切不可輕慢,稱他做神僧孫長老,皆以君臣之禮相見。”那衆臣領旨,與看牓的太監、校尉徑至會同舘,排班參拜。唬得那八戒躱在廂房,沙僧閃于壁下。那大聖,看他坐在當中端然不動,八戒暗地裏怨惡道:“這猢狲活活的折殺也!怎麼這許多官員禮拜,更不還禮,也不站將起來!”不多時,禮拜畢,分班啟奏道:“上吿神僧孫長老,我等倶朱紫國王之臣,今奉王旨,敬以潔禮參請神僧,入朝看病。”行者方才立起身來對衆道:“你王如何不來?”衆臣道:“我王身虛力怯,不敢乘輦,特令臣等行代君之禮,拜請神僧也。”行者道:“旣如此説,列位請前行,我當隨至。”衆臣各依品從,作隊而走。行者整衣而起。八戒道:“哥哥,切莫攀出我們來。”行者道:“我不攀你,只要你兩箇與我収藥。”沙僧道:“収什麼藥?”行者道:“凡有人送藥來與我,照數収下,待我回來取用。”二人領諾不題。
這行者卽同多官,頃間便到。衆臣先走,奏知那國王,高卷珠簾,閃龍睛鳳目,開金口禦言便問:“那一位是神僧孫長老?”行者進前一步,厲聲道:“老孫便是。”那國王聽得聲音兇狠,又見相貎刁鑽,唬得戰兢兢,跌在龍牀之上。慌得那女官內宦,急扶入宫中,道:“唬殺寡人也!”衆官都嗔怨行者道:“這和尙怎麼這等麤魯村疎!怎敢就擅揭牓!”行者聞言笑道:“列位錯怪了我也。若象這等慢人,你國王之病,就是一千年也不得好。”衆臣道:“人生能有幾多陽壽?就一千年也還不好?”行者道:“他如今是箇病君,死了是箇病鬼,再轉世也還是箇病人,却不是一千年也還不好?”衆臣怒曰:“你這和尙,甚不知禮!怎麼敢這等滿口胡柴!”行者笑道:“不是胡柴,你都聽我道來——
醫門理灋至微玄,大要心中有轉旋。望聞問切四般事,缺一之時不備全。
第一望他神氣色,潤枯肥瘦起和眠;第二聞聲淸與濁,聽他真語及狂言;
三問病原經幾日,如何飲食怎生便;四才切脈明經絡,浮沉表裏是何般。
我不望聞並問切,今生莫想得安然。”
那兩班文武叢中有太醫院官,一聞此言,對衆稱揚道:“這和尙也説得有理。就是神僊看病,也須望聞問切,謹合着神聖功巧也。”衆官依此言,着近侍傳奏道:“長老要用望聞問切之理,方可認病用藥。”那國王睡在龍牀上,聲聲喚道:“叫他去罷!寡人見不得生人面了!”近侍的出宫來道:“那和尙,我王旨意,教你去罷,見不得生人面哩。”行者道:“若見不得生人面啊,我會懸絲診脈。”衆官暗喜道:“懸絲診脈,我等耳聞,不曾眼見。再奏去來。”那近侍的又入宫奏道:“主公,那孫長老不見主公之面,他會懸絲診脈。”國王心中暗想道:“寡人病了三年,未曾試此,宣他進來。”近侍的卽忙傳出道:“主公已許他懸絲診脈,快宣孫長老進宫診視。”
行者却就上了寳殿,唐僧迎着駡道:“你這潑猴,害了我也!”行者笑道:“好師父,我倒與你壯觀,你返説我害你?”三蔵喝道:“你跟我這幾年,那曾見你醫好誰來!你連藥性也不知,醫書也未讀,怎麼大膽撞這箇大禍!”行者笑道:“師父,你原來不曉得。我有幾箇草頭方兒,能治大病,管情醫得他好便是。就是醫死了,也只問得箇庸醫殺人罪名,也不該死,你怕怎的!不打緊,不打緊,你且坐下看我的脈理如何。”長老又道:“你那曾見《素問》、《難經》、《本草》、《脈訣》,是甚般章句,怎生注解,就這等胡説散道,會什麼懸絲診脈!”行者笑道:“我有金綫在身,你不曾見哩。”卽伸手下去,尾上拔了三根毫毛,捻一把,叫聲:“變!”卽變作三條絲綫,每條各長二丈四尺,按二十四氣,托于手內,對唐僧道:“這不是我的金綫?”近侍宦官在旁道:“長老且休講口,請入宫中診視去來。”行者別了唐僧,隨着近侍入宫看病。正是那:心有秘方能治國,內蔵妙訣注長生。畢竟這去不知看出什麼病來,用什麼藥品。欲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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