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导航小说

首页 经部 史部 子部 集部 专题 今人新著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第十六回 深悟道双玉谈因 小游仙群钗入梦

 

  话说宝玉、黛玉听了翠羽的话,赶回潇湘馆。一面走,一面问是什么东西。翠羽道:“不认的。”黛玉道:“是那里来的?”翠羽道:“竹子上长的。今儿张妈打扫竹林,月洞窗前,有根竹子梢上长出件东西来,像芦花似的。三姨娘刚才瞧见,他说从来没有的。”

  宝、黛二人忙到窗前细看,宝钗、晴雯亦来了。观其形如棕榈花,花朵细碎如天竺花,金黄色,光华夺目。宝玉抚竹,细细把玩。微风过户,忽闻一阵香气自上而下,幽如兰,酣如桂。黛玉、宝钗、晴雯亦至竹下赏玩,少顷湘云、探春、妙玉等都来了,人人惊异。黛玉道:“竹子开花,亘古少有。”妙玉道:“天竺国极乐净土,有竹吐华。今此处亦有,乃熙朝奇瑞,当有凤来仪。”黛玉道:“再看如何,你怎么知道?”妙玉说:“出处见佛经。此花还有妙处:长久不卸。若有凤来,花香周甲,即无凤来,亦香一纪,根下土香百年。”黛玉听说,心中暗喜。素知妙玉渊通,又知其性情磊落,不肯阿谀,信以为实。湘云道:“咱们来开竹花社。”探春道:“这倒是件轶事,可以流传千古。老太太叫我来瞧瞧,咱们告诉去。”大众又到红楼,细细告诉。贾母、王夫人欣喜异常。贾母道:“奇事奇花,明儿去瞧瞧。”封夫人等道:“自然要瞻仰瞻仰。”饮酒后,又逛了一回,才各散去。

  是夜月色侵阶,宝玉、黛玉盥漱更衣,坐在月洞窗前若碗清谈,闭了房门,同赏竹香月色。宝玉道:“今日之兆,定应着妹妹。当日英皇洒泪竹上,遂成斑点,流传至今。此竹因你终日对他焚香操琴,时时爱玩,草木有知,竞开花吐香,为妹妹美瑞。亦如怡红海棠委而复荣,同一理也。”黛玉道:“竹子的异兆尚不知如何,柳二嫂的话必要留心,恐有凤来亦未可料。”一面说话,拿着茶钟刚喝了一口,宝玉笑道:“好妹妹,把你含的荼像晴雯姊敬我的酒一般给我喝了罢!”黛玉笑道:“你我在二块,必要做新鲜的文章。那夜的皮杯还吃不足,这会儿又要合我闹了。”宝玉道:“好妹妹,只这一回。”黛玉笑道:“你实在会磨人。你像他先奉了我,我再奉还你。”宝玉道:“更好。”亦如晴雯奉酒之法,漱净口,含着茶吐与黛玉,黛玉不吞下去,复翻身吐与宝玉吞了,再从容喝了两口,奉与宝玉,照样回敬,一面笑说:“你这转折的文情,比他直出的又高远了。”两人欢洽已极,黛玉道:“月白风清,于此良夜何?”宝玉道:“子今于今,于此良人何?”黛玉微微一笑。两人执手入帏,自伉俪以来,未有此夜欢娱之盛。人恍同身,气融连理,其乐只可意会,不必言传。连日绸缪已极,宝玉问黛玉道:“喝合欢茶,偕连理梦,其乐如何?”黛玉脸一红,笑而不言。宝玉道:“这又何必害臊不说呢?”黛玉道:“我且问你如何,你能够说,我也说给你听。”宝玉道:“我竟不能言语形容。”黛玉笑道:“可又来,你也不能说,只好默而不言,心领神会罢了。”

  宝玉笑着点点头,忽又说道:“你我命中造化很好,凭着天恩祖德,安富尊荣,闺帏娱乐,到了这个分儿,再怎么样?”黛玉道:“此后时刻战兢自持,所谓满而不溢,高而不危,才能保得长久。”宝玉道:“诚哉是言。居安思危的存心,我却不敢懈怠。只是你我饫珍馐,薄罗统,终日欢娱,此皆警幻仙姑所赐,如何报答?”黛玉道:“仙姑思同天地,咱们生生世世仰报不尽,只有做一件稀世罕有的功德,以副仙姑之意。咱们已做的善事,即如广济仓周急贫乏,义庄以济四茕,育婴堂拯救孩提,养贞室扶持节妇,给衣赈粥,拾药施棺,检骨埋枯,修桥补路,都已有了。独有一件阴功,未经世人广行的。咱们基业田庄的地方约有百数十处,打算每处设一完姻院。凡有贫苦之家,男女已经结亲,无力婚娶者,教他在院中完姻,与以衣服铺陈,成婚一月,再今回归。使怨女旷夫各安其室,免却人家为父母者急不来的心事,为儿女者说不出的苦衷。你说如何?”宝玉道:“妹妹有这好心,所以仙姑必使你我再世重圆,皆由你种此善根之报。只是一件,各处都设完姻院,其功不为不广,还有未尽善之处,我爽性补足了:此院一设,那些无力之家势必纷纷嫁娶;有一等中落之家,结亲之时,两下门当户对,三媒六礼定成,及至彼此消乏,婚娶不起,各循旧家门面,还想将来堂皇嫁娶,不屑到院中草率了事。岂不还是女怨男痴,春悲秋伦?如此一类最苦不可言。偏是这样的多,若无因由资助他钱财,只怕还不肯受。莫妙于除完姻院外,再设一全婚局。凡遇此等人家,嫁娶不起,借银与其毕姻,不立借券,不凭中人,还与不还,由他自便。你说如何?”黛玉道:“你所虑的更加周密。如此办法,尽美尽善了。”

  宝玉道:“欲知山下路,须问过来人。痴男怨女这苦味儿,咱们备尝已久,所以才能够体会普天下男女这种苦情。我自己也好笑:咱们两人的情痴到极处了,为什么我这贾宝玉非林黛玉不娶,你这林黛玉非贾宝玉不嫁?这是何故?”黛玉道:“你曾说过,任凭弱水三干,只取一瓢饮。无非定情固分而已,情一定则不可移,分一固则不得散。这个道理,五百年前咱们已揣其分,用其情,今儿才得如此。当年我在灵河崖,蒙你长长灌溉,致令偿泪以酬。所以我过去一节,只算报你灌溉之思。至于你我两相爱慕,一种缠绵不断的至情未经完结,仙姑深为你我太息,故今咱们重生再世,了此一段情缘。你我生于情天,必受一番磨折,历尽孽海波涛,此日才登彼岸。这是几世几劫的前因后果,非偶然也。”宝玉道:“这番议论透彻之至。咱们前因如此,还望后来千百年永偕连理,则不知怎么样了。”黛玉道:“你我同心合意,修积阴功,广行方便,诚能感格上苍,自然有祷必灵。你可放心!咱们情根悠久,纵不能百世不磨,大概几世同偕总期必可。所谓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修见如数罢了。”

  宝玉道:“你我的前因后果固如是矣,我合宝姊姊怎么样呢?”黛玉道:“你合他原是依附之缘。因你我有木石前盟,从旁生出金玉姻缘。若非金玉浑淆其中,你我何至于生关死劫、再世重圆呢?”宝玉“嗳”的一声叹道:“我至今提起金玉姻缘,不能无撼。”黛玉道:“你又左了。天道无私,造化弄人之理,往往如是。若无他的金玉缘窒碍其间,何能显得出你我临死不磨的至情真性?你也不可怨天,不必尤人了。孟子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这章书你是知道的,所以历来名臣、孝子、节妇、义夫受尽无限折磨,才得传扬后世。你我何能比得古人?以理推之,必要受以前那番苦况,才能赏此日欢娱。”宝玉向黛玉深深一揖,说道:“今闻之矣!与卿一席话,抵我十年工。”黛玉“嗤”声一笑,道:“这又算什么?”两人谈至更阑方寝。

  再说宝玉在宝钗处歇过经旬,一日黄昏后,月明如昼,宝钗、宝玉步出阶前看月。宝钗道:“咱们到妹妹那里去,瞧他做什么事。”两人一路说笑,进了潇湘馆。宝钗一面摇手,不许丫头则声。两人进房,转到里间,从窗格子里觑睛一望,虽系纱缦,朦胧见影。原来无有别人,只见黛玉合晴雯共酌。晴雯捧着一只芙蓉花式白玉杯,斟上酒,笑盈盈的送到黛玉唇边。黛玉摇摇头道:“这么敬不稀罕。”晴黛笑道:“奶奶要口奉吗?”黛玉笑笑点点头。晴雯漱净口,换上一杯梨花春,问黛玉道:“对点蔷薇露好么?”黛玉又笑着点头。于是晴雯如敬宝玉一般,先喝一口,再敬黛玉,两颗樱桃小口相对,缓缓的一吐一吞,玉液生津,香酣适口,情浓乐极,吃了一杯。黛玉道:“再喂一杯。”晴雯又如前敬了,看得宝钗涎垂心慕,不觉失声笑道:“实在可爱。”

  黛玉道:“谁在这里鬼鬼祟祟的窃觑房帏?”宝钗、宝玉敲门进去。宝钗笑道:“好呀!妹妹在这里独乐乐。”黛玉脸一红,忙道:“想要与人乐乐。”指着晴雯说,“不知姊姊可肯给他的脸?”宝钗一时窘住,不能回答。晴雯道:“纵不给我的脸,也不好拂奶奶举荐的美意。”宝钗脸一红,说道:“我也想合你喝,只是……”说到此处又咽住了。宝玉道:“这又何妨?妹妹倒也吃了,姊姊大可赏用。横竖只有咱们四人知道,谁家房里没有儿女私事呢?”于是四人重复入坐,晴雯如敬黛玉一样奉了宝钗两杯。宝钗向晴雯笑道:“难为你从从容容再替我敬玉奶奶一杯,待我仔细瞧瞧。”晴雯又如前敬过黛玉一杯。

  宝钗笑道:“我有两言奉赠:檀口抓香腮,并蒂芙蓉双弄色。”宝玉忙拍手道:“妙绝,抄绝!确不可移。这是俨然一幅绝妙的女春宫图。”宝钗道:“这是你天开奇想,闻所未闻的新文都被你摭出来了。”黛玉笑道:“真正新奇,这女春宫难为他想得入神尽情。”宝钗道:“咱们吃这酒的意趣竟胜于张京兆画眉。”晴雯笑道:“我执壶、举杯、奉酒,亦如那磨墨、你笔、描画之烦,该比作张京兆。”黛玉向宝钗笑道:“姊姊送了便宜把他。”宝钗亦笑道:“人家利令智昏,我是色将心惑了。”四人又复喝酒谈笑,是夜在潇湘馆同卧,一宿晚景不题。

  过了些时,大观园、桧碧园、林园三处荷花盛开,深红谈白、黄碧青蓝,各种俱备,幽香谷后水榭到万字桥开的更茂。黛玉同众姊妹终日赏荷消遣。前因林府南边几位同事精于音律,清曲最佳妙,宝玉、琼玉一学便会。琼玉过了曲,即传授李纹、喜鸾,宝玉又传授黛玉、晴雯、宝钗、紫鹃、袭人、莺儿、麝月、蕙香,还有几个丫头也会唱了。宝玉、黛玉、琼玉、喜鸾音节极佳,兼会四件家伙:宝玉鼓板为最,琼玉笛法极精,黛玉亦复善于笛,喜鸾优于丝。宝钗的曲细致稳妥,不舍吹弹。晴雯笛音、鼓板擅长,签弦亦妙。紫鹃丝弦笛俱佳,鼓板绝伦。独有莺儿曲韵清脆,弹弦的指法超群迈众。袭人等曲与家伙各有所强。[方]以类聚,因各人终日习唱,以致探春、湘云、妙玉、宝琴、香菱、李绮新近亦天天习唱,各得其妙,所以把诗社又撂开了。

  一日,众人在万字桥赏荷。中亭内设毡单,轮流互唱,听曲人在四边亭内。李纨道:“我有一对,请诸位对来:诗社词坛改作欢场曲局,”

  湘云随口应道:“风人雅士变为清客伶工。”

  喜鸾笑道:“这才好呢!把咱们比作伶工,大家可不依你了,该怎么罚?你说!”

  正在笑闹,凤姐来到,问好毕,向黛玉道:“今儿送北靖王、锦乡侯、宁昌伯、还有五家同年的礼,我一早晨瞎张罗了半天,谁知道你已预备了,送的人回来说都全收了。老太太叫你们留几支好曲子,他饭后来听。又对我说:‘你为什么不学曲唱给我听?他们都唱的好,吹弹得又好。我回说还没有学,待我学了唱给老祖宗开心,只怕老祖宗要笑掉了牙。老太太又说:‘前儿你林妹妹、喜妹妹对了一套《双拜月》,晴丫头唱了一套《写真》,他们唱的很好,你要唱的不好,仔细我捶你。’老太太这么说了,我只得也来学这玩意儿。谁算我的师父呢?”湘云道:“我来教你。”凤姐道:“罢呀!且把你那舌条儿收拾好了再说。”黛玉道:“这却不相干。他唱的字面倒是清清朗朗的。”

  宝钗道:“二嫂子如果要学,回来到我那里,合你慢慢的唱。”’凤姐道:“这会儿就要唱。”宝钗道:“没有曲谱。”有个丫头道:“我带得有个本子。”拿出来是一套《顿心惊》。宝钗道:“就唱这套。”于是传授了点眼拍板,并辨别字面,两人哼起来。凤姐本性聪明,腔调都跟的上,惟板眼快而不匀。宝钗道:“板眼是寸节规矩最要紧的,不能随便混来。”凤姐焦燥道:“嗳呀呀!这劳什子实在累赘。”宝钗道:“你总合我一下一下、停停匀匀的来才使得。”哼了一会,凤姐手上又乱起来。宝钗道:“这爪子实在要打几下才好。”凤姐急得脸胀通红,汗珠直冒。湘云形如打躬,黛玉等抿着嘴笑。宝钗道:“且歇会子。”凤姐道:“再哼几遍口。”宝钗道:“我被你这爪子怄够了。”

  黛玉同妙玉悄悄说了几句话,妙玉点点头,走过来道:“我来效个劳,代教几遍。”宝钗道:“很好,我这顽徒不遵约束,实在难教。”妙玉叫凤姐:“将谱子掩了,咱们口传心授,你只用耳听,手随我来,就容易会了。”一连哼了十几遍,果然凤姐手上上了路子。毡单铺齐,各人唱过一轮。贾母到了,只见凤姐拉着妙玉,还在那里哼曲。贾母笑道:“你可曾学会了?”凤姐道:“这会儿才学,跟还跟不上来,那里就能够会呢?”各人将首曲唱了两套与贾母听,再散坐乘凉。晚筵设在桥心亭,玩月赏荷,兴尽才散。

  近日黛玉细细揣摩《寻梦》一曲,几处细腔未曾唱稳,回到红楼,同宝玉哼了一回再睡。将交五鼓,宝玉起来喝茶,只见月映窗明,黛玉也醒了,宝玉道:“妹妹起来喝茶,倒现成了。”黛玉道:“月明如昼,推出窗来瞧。”宝玉推窗,二人朝外一望,但见万里无云,碧天如洗。黛玉道:“如此良宵,舍不得睡,合你临窗眺望,天明再打个盹儿。”二人又坐下哼曲。

  少倾,只见西方一片彩云缥缈而来,行至天心,散漫出满天华彩,一阵异香自空而下,彩云凝结不动。黛玉道:“这个光景必有祥瑞。”宝玉道:“别则声。”忽见一群小鸟自西飞来,折往东北而去。少刻又有一群飞过。一连几十阵鸟鹊飞过,各色各样,莫能名状。随后再是锦鸡、孔雀、白鹤、青鸾,一对一对,飞过数十对。宝玉、黛玉携手并肩,凝神眺望。天方大亮,只见彩云影里,一朵朱红金边祥云垂下,里面一只五色绚灿、金翠辉煌的彩凤飞到园中,在潇湘馆屋上绕竹数匝,缓缓的往后飞去;隔了半个时辰,又复飞到红楼顶上,盘旋一回,仍旧西飞而去。后面又是成对成阵的群鸟相随。黛玉道:“可是柳二嫂的话应验了?”宝玉道:“丹凤来仪,国家祥瑞。皇上圣明,所以如此。”黛玉道:“咱们竹上的花已为凤所赏,诚为美瑞了。咱们略睡一会再起来。”这且按下。

  再说通城传扬有凤来仪,圣心大悦,喜动天颜,颁谕天下,赦罪免征,文武各官加级。贾政升了吏部尚书,宝玉、琼玉、贾赦等俱升三级,开贺酬客,又闹了半月。

  一日新凉,晚荷舒艳,各种秋花开得极盛。到处香风扑鼻。黛玉邀齐诸姊妹在百花廊赏玩秋芳,先看了一回晚荷,再集百花廊。黛玉道:“我想做一个玩意儿的会。”湘云道:“你别说,待咱们猜。”一面到阶前掐了一朵花,递与黛玉道:“可是做这花的会?”群钗同看,原来一枝翠海棠。黛玉笑而未言。探春道:“这花的颜色新奇极了,咏这诗可不容易。”黛玉道:“不必做诗,倒要唱曲。”湘云道:“怎么样呢?”黛玉道:“咱们来斗花。各人去采十种,拿来比,同的罚唱曲,不会唱的免。斗花所采的花,将各式瓶几陈设起来,闻花香,听曲韵,名曰香韵会。如何?”群钗同说:“这个会雅极了。”

  探春道:“潇湘的文思愈出愈奇,咱们采花来斗。”于是各人寻花觅草,过了一晌,纷纷袖花而至,比并起来,同的甚多。湘云道:“今儿的曲子够唱了,明儿早些斗花,曲子更多。”凤姐道:“咱们唱的费力,大嫂子合四姑娘不唱曲,只坐着听,该替咱们张罗张罗,叫丫头们时常倒茶、打扇子才是。”李纹道:“你才学了两支曲子,就得意的这个样儿。他们会吹会弹,曲子又多又好,岂不要把我当丫头使唤吗?”

  大众笑了一阵,毡单铺处,换膜和弦,浪起调来,一一轮唱。黛玉唱了一套《寻梦》,宝玉打鼓板,晴雯吹笛,妙玉弹弦,喜鸾呼笙,这套曲,五人合就的音节韵度,妙到遏云绕梁。晴雯唱了一套《写真》,妙玉唱了一套《离魂》,喜鸾唱了一套《圆驾》,宝钗唱了一套《盘夫》,宝玉唱了一套《玩笺》,接唱一套《草地》,湘云、香菱对唱《小宴惊变》,宝琴、李绮对唱《折柳阳关》,凤姐唱了一支《乔醋》,探春唱《游园》接《惊梦》,再挨到紫鹃的《他把俺小痴儿终日胡缠》,袭人的《春来万卉斗妖姥》,麝月的《陵谷变》,蕙香的《苦日里有个本莲僧》,这套曲是紫鹃、莺儿鼓板,弦子合纯的滚头,精妙异常,人人喝采。秀筠的《只见汉岭云横雷蔽》,轻云的《我儿夫筑死在长城底》,这两套也是紫鹃、莺儿鼓板,三[弦]配合的绝技,其余新学的丫头又唱了几支。音静饮阑,群钗才散。

  探春回去,即收拾安寝。临心之间,听见两下钟响,慌忙起来,往红楼一路独行,遇着凤姐。探春道:“二嫂子好早呀!”一面拉着凤姐:“告诉你一件奇事,我昨夜做个梦。梦见娘娘到园子里来看灯戏,还是那年回家省亲—个样儿。老爷、太太、两位二哥哥、你合大嫂子、两位二嫂子忙得什么似的,娘娘抓住宝哥哥、林姊姊说了半天的话,笑容可掬。自老太太、老爷、太太合咱们多有赏赐,比上回还厚。喜欢幽香谷、红楼,说是好极了。”探春一面说,凤姐一面点头吐舌道:“三姑娘,你别说,我也是做了这个梦,待我将底下的说给你听,可是一样?”探春道:“你说。”凤姐道:“娘娘不在省亲别墅殿上饮宴,酒筵设在百花廊牡丹台前。宴后万字桥看灯戏,唱到《水斗》,细问宝兄弟怎么样,唱到《打秋千》很喜欢。后首回去对老太太说:‘此后时常可以回家。’不比上回泪光满面,笑嬉嬉的上辇去了。”探春道:“可不是的?怎么你我两梦丝毫无异?”凤姐道:“告诉你,巧姐儿昨夜也是这么梦的,说出来句句相同。”探春道:“你们母女神气如一,同梦乃是正理。咱们三人同梦,这就奇极了。”

  正在称奇,忽见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说道:“你们三人同梦,咱们两人做了一个最热闹的梦,说给你们听。”探春、凤姐见着,原来是李纨。探春问:“大嫂子合谁做的热闹梦?”李纨道:“早晨遇见四姑娘,我说昨夜梦见娘娘来家,与前回省亲光景不同。四姑娘道,待他先说。从头至尾,两梦如一。我大略说几句给你们听。”李纨说毕,凤姐道:“我合三姑娘、巧姐儿昨夜的梦合你二人一样的。”又说了一遍。李纨道:“这是五人同梦了,两三人同梦已就奇了,五人一梦罕见罕闻。”

  三人一面走着说,只听林子里两人语响,一人说道:“昨夜的梦,你五人相同不为稀罕,只怕还有同的呢!”探春等迎见,却是湘云,后面惜春亦出来了,同说起昨夜之梦,凤姐道:“我就不信奇到这个分儿。两位姑娘姊妹,该同梦的,咱们姑嫂、姑嫂、母女同梦亦该的,怎么云姑娘也说同梦?只怕是附会其说。”湘云道:“你好不通!咱们虽系表姊妹,骨肉至亲,正该同梦。反不如你这个不同骨肉的嫂子吗?且把你的梦再说一遍,我有道理。”凤姐只得又说一遍。湘云道:“你才说的有遗漏,我找补出来,才知道我不扯谎。娘娘在百花廊,宴后登楼,坐在中间榻上。先叫林姊姊坐,又叫咱们坐,都不敢坐。娘娘说:‘咱们同是红楼中姊妹,坐了好说话。你们不坐,我要恼了。’大众这才坐下。这话可是的?娘娘未到之前,你同平姊妹忙到缀锦阁搬东西,可是有的?”众人齐说:“是了,是了,丝毫不错,竟是六人同梦了。”凤姐道:“只怕咱们十几人都是做这梦会的。”惜春道:“大同小异,亦有不同的。”这且按下。

  再说宝琴合岫烟、香菱匆匆来至园中,一转眼香菱不见。宝琴、岫烟同行至小蓬壶石台上,只见宝玉笑说道:“将来梅大哥、薛二哥同是赢洲会上客,你两个共是蓬莱岛上仙。”宝琴道:“二哥哥,这个地方险峻,咱们上来还勉强挣着,这会儿走不下去,难为你扶一扶才好。”宝玉扶着宝琴、岫烟慢慢下来,霎时间宝玉不见。

  再说香菱一路逛去,想起以前斗草采的夫妻蕙香美可爱,正在找寻,忽听背后一人低声说道:“姊姊,你裙上又沾了一块脏东西了。”香菱低头一望说道:“没有。”那人道:“你瞧后面裙上胭脂水似的一大块,还说没有!”香菱撩裙回身一看,不觉叫声“嗳呀!”再看其人,却是宝玉。香菱道:“你为什么来的?”宝玉道:“特来找你。”香菱脸一红,说道:“这裙上的东西,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宝玉道:“见说浙江潮有信,如何不明白呢?你前回石榴裙上沾了一片绿茸青苔,这回湘水裙中溅了一泓桃花春[潮]。”香菱道:“怎么好?今儿再不能够袭人姊姊给我换了。”宝玉道:“他们今儿做群芳会,忙得甚么似的。这个冷静地方谁肯来呢?我合你到山石后石凳上坐着,你把裙子脱下来,我拿到池子里替你洗净,晾干了再穿,可好么?”香菱道:“很好。”二人携手,转到山后石凳边,香菱连忙解裙,叫宝玉背着脸。宝玉道:“你快些解下来洗罢!”香菱才解开裙带,不防里面穿的一条银红纱小衣同褪了下来。宝玉觑着嬉嬉的笑,香菱急得脸涨通红,忙将双手来闭宝玉的眼,不知宝玉怎么样[才]走了。香菱只是痴痴呆呆坐歇一会,亦往别处去了。

  再说凤姐同探春等逛了一回,要独自走动,一人踅到怡红院后花障边,正蹲身下去,猛听—人“噗嗤”的一声笑,又说道:“今儿可瞧见了。”凤姐吃一大惊,忙嚷道:“你是那里的这么个傻丫头,好大胆胡说!把眼珠子扎烂你的。”此人说道:“是你自己送生意上门,别抱怨我。”凤姐听出声音是宝玉,又惊又喜,忙道:“宝兄弟、你如今是大人了,如何还像从小儿那么淘气?”宝玉道:“你可记得那年叫我开单子,把我拉到小三间黑暗里,合我淘气了一阵子,今儿又预办淘气了。”凤姐道:“今儿合你要大淘气呢!”一面淘气后,凤姐委惫已极,再找宝玉,不知去向。此处凤姐魂缈阳台,暂不及表。

  再说妙玉独自来至园中,信步行入梅花坞,迷迷离离,随着香风走去。进入一条夹堤,梅花万树,前列清溪,后屏幽谷。行至堤中,见一连环亭,坐了一会,又往前走。这堤越走越宽,梅花愈看愈密,恍如一片香雪大海,四望无际。心中思索:这般幽境仙区,竟没有知音赏玩。忽听得讴吟之声,倾耳一听,吟的是“知音者芳心自同。”觑眼一望。前面梅林里立着个白衣大士,连忙向前下拜道:“女弟子贪看梅花,到此难寻归径,望菩萨指示迷途。”菩萨笑向妙玉道:“我是警幻仙姑,并非慈航大土。世人只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可知这香海无边,亦需及早回头为是,否则就迷住了。你凤根静慧,尘劫未消,尚然滞迹凡间,日后自然超脱。你与神瑛侍者向有夙缘,今日你沉沦香海之中,正与神瑛了缘之际,可仍依着香气而返,我助你一阵回风。”说时把袖一拂,果然习习香风往后吹去。

  妙玉起身举首时,仙姑不见。只得缓步回来,走至亭边,听见里面亦有讴吟之声,仔细一听,亦是吟“知音者芳心自同”,一面想道:“怎么仙姑又在亭子里了?”近前一看,乃是宝玉吟哦。妙玉笑道:“原来是二爷。”宝玉道:“你怎么叫我二爷?我是神瑛侍者。”妙玉触动仙言,登时心跳耳热,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宝玉道:“找知音的。”妙玉问:“谁是你的知音?”宝玉道:“舍你其谁?”’妙玉听说,更党心旌摇荡,不能自持,勉强说道:“我如何是你的知音?”宝玉道:“‘知音者芳心自同’,你我一向同心,如何不是知音呢?”

  妙玉此时小鹿儿在心前乱跳,不觉走入亭中,同宝玉并坐。宝玉道:“你看月色横空,香风袭裾,怕你畏风露之侵,伴你花间一晌眠罢!”妙玉道:“如何同眠起来?”宝玉道:“我爱你有年,今儿邂逅相遇,岂有不与子偕臧的理?”妙玉将依又拒,一面说道:“此处寒风彻骨,冷气侵肤,所以拒你者,正所以深恤你也。若有避风之台,我岂不乐于从事?”宝玉道:“后面有个迷香洞,洞内有房,陈设之物俱备,合你同去如何?”妙玉即偕行入洞,果见绣榻锦茵铺陈得精洁。妙玉促宝玉宽衣入帏,宝玉道:“可记得?那年合你听林妹妹弹琴之后,在月桐内拨雨撩云。今又春风再度了,前番草藉花眠,今则绣被香衾,三生幸甚。”二人欢洽已极,惭次神魂飘荡,不知所之,恍伤又像卧在梅林之下。突然一双翠羽飞来啄梅,几朵落花点着两人心胸,方才惊醒。妙玉道:“咱们魂赴阳台,几乎忘返。今幸醒回,我怎么昏昏沉沉,神气不爽?”宝玉道:“合你出了迷香洞,转过豁然坡,就是安乐溪了。”二人相携,缓步出迷香洞,且不必表。

  再说宝钗将起,把宝玉推了几下不动,又推黛玉亦不动,复倒身下去,贴着黛玉的脸,将舌条在黛玉唇上舐舐,却不则声。黛玉道:“你还要闹,我好生睡会儿就起来了。”宝钗笑道:“是我呀!你睡迷了。”黛玉睁眼一看,说道:“我一个好梦被你打断了。”宝钗道:“推你起来,原要告诉你:我做了一个奇梦,怎么你也做了好梦吗?”黛玉道:“姊姊的梦先说。”

  宝钗道:“我梦见娘娘到园子里来,又不像省亲。大家忙着迎接,我从上房赶到园中来,遇见二姑娘合东府里蓉大奶奶,向我说:‘咱们于今随娘娘在一处居住,已入仙班。’还说尤二姨、三姐一并同居,他两人也升仙界了。蓉大奶奶说:‘宝玉婶娘,托你带个信给琏二婶娘,我找他说话。’咱们一面走,我正要问他,被块石头绊醒了,可奇不奇?你是什么好梦?也说给我听。”

  黛玉道:“我梦见大众姊妹都在这里,一同到了上层楼。人人爱这楼远眺最佳,商议一个众芳会,一月一次。每逢会期,都聚到这里合百花廊两处,花前酌酒,月地行歌,在这上层吹唱,底下远听,犹如半空音乐一殷;云妹妹说:‘只怕住不下。’我说:‘几人同房也可。咱们林园里还有十二楼,随你们各挑各住。’他们都喜欢芙蓉楼、艳阳楼两处。我说:‘人既聚会,也不可辜负了地方。这十二楼各有妙处,你们轮流着都要住遍才好。’琴妹妹说:“你一生公道待人,并及济物,咱们来拈阄,谁拈着某楼即去住宿,体贴你公道之心。好么?’柳二嫂子说,不必拈阄,他有个法,令人心服。只见他用些五色纸剪成各样蝴蝶,系着五色线,每人一个,拿到楼檐口放风筝。众人笑说:‘这是小孩子的玩意,’如何放的起来?’柳二嫂子说:‘我逆知你们不信,我放个样儿给你们瞧。’他拿个白蝴蝶,迎着风才一放手,那蝴蝶即飞腾起来,渐远渐大,丝线也渐放渐长了,放到听月楼泊住。他又口里念念有词,将丝线贴在地下,渐粗渐宽,化作一道长虹。他就跨虹而往,到了听月楼。瞧他站在楼中,随即跨虹而回。大众惊喜非常,都说:‘你原来有这般仙术,把咱们也来试试。’瞧他又画符念咒,一一放去。最奇是四面八方的风都有,这个投东,那个向西,或南或北,顷刻间十几人跨十几道五彩长虹,各自奔投去了。你、我合晴妹妹、柳二嫂子在这里望一刻工夫,他们又回来了。”宝钗道:“我怎么样呢?”黛玉道:“你自己说:‘在这里住定的,不往别处住。’我合晴妹妹向柳二嫂说:‘咱们住在此处,你也施一仙术,变个玩意儿给咱们瞧瞧。’只见他对着地下用手指画符,口中念咒。一会儿地动楼摇,半晌才定。他叫咱们往下面瞧瞧。我合晴妹妹走到楼前,低头一看,这楼高并云雷,不但群楼矮小,连小蓬壶都在底下了,望见人像蚂蚁似的。我问他可能再高?他说空中楼阁,升之弥高,要升上天都使得。晴妹心高胆大,还想登天。我说再升一升也就够了。正在高升,被你唤醒了。这梦可好不好?”宝钗笑道:“果然梦好,好梦。起来罢!今儿做会,大家都来的早。”

  黛玉、宝钗刚起来,只听楼下纷纷说道:“咱们都来了,主人还没起来吗?”黛玉、宝钗赶着相见问好。晴雯道:“今儿做会,回来上席,每人几上供一朵牡丹。我来点了人数,好去采花。”点的是探春、惜春、李纨、凤姐、巧姐、平儿、湘云、岫烟、宝琴、香菱、李绮、李纹、喜鸾、妙玉、黛玉、宝钗、晴雯、紫鹃、鸳鸯、玉钏、袭人、莺儿、麝月、秋纹、碧痕、蕙香、佩凤、偕鸾,共二十八人。李纨道:“名已点了,咱们逛去罢。”

  宝钗道:“别忙着逛,待我把个梦说了你们听。”凤姐忙说:“我知道了。可是娘娘回家看灯戏?”宝钗摇头道:“不是。”凤姐道:“且说你的。”宝钗将向黛玉说的梦又对众人说出,众人道:“这又同而不同。”湘云道:“他们几个死的合娘娘在一处自然好了,我替他们很喜欢。”凤姐道:“再说咱们的。”于是又将六人相同的梦述了一遍,众人听着纳罕。宝钗向黛玉道:“把你做的好梦益发说了。”黛玉又照前细说一遍,数内喜鸾、李纹、李绮、晴雯、紫鹃、鸳鸯、玉钏、袭人、莺儿等都是同这梦的,大家互说:“奇到极处了。”岫烟、宝琴对问,两梦相同。香菱说:“我倒没有梦。”妙玉说:“我的梦在起数位之中。”湘云道:“六人同梦,十几人同梦,两人同梦。怎么宝姊姊一人一梦,不与人同?又有无梦的。这个理竟不可解。”李纨道:“梦短梦长俱是梦。不必说梦,大伙儿进去罢!”于是三五成群,各游各处。

  宝玉在前引路。引着二妻十妄,分列—十二楼中玩了一会。又引佩凤、偕鸾打秋千,先扶佩凤上架打了一回,‘又送偕鸾打了一回,两人下架,香汗淋漓。宝玉用手帕正代措抹,听见有人呼唤,又去了。遇着纹、绮姊妹,宝玉又引二人走至一个所在,金碧辉煌。李纹问是何处,宝玉道:“藏娇所”。

  三人徐行,忽见群钗纷纷而集。宝玉在前,二十八人在后,走至一处,华丽轩昂。蕙香道:“这里只怕是柳二爷家的园子。”妙玉道:“咱们那芥圃茅檐,那有这珠宫梵宇?难为你代我预兆。”一行人进了一个洞门,当面一林丛木,天风琳琅,音如奏乐。林内一座宫殿。走至殿前,但见瑶台璇室,楼阁巍峨,阶前仙卉珍禽,奇香异韵。群钗上了台阶,抬头见一度上“群芳殿”三字,中间塑着一位女王,星冠月佩,美丽庄严。正中略低一级,塑着元妃的像,宫妆打扮。又低一级,坐着林黛玉,王侯夫人妆饰。左侧坐着五位:宝钗、妙玉、探春、李纨、巧姐;右侧坐着五位:湘云、迎春、惜春、熙凤、可卿。以上两侧十位俱是正坐。左间上首正坐六位:宝琴、李纹、喜鸾、尤二姨、香菱、佩风;右间上首正坐六位:岫烟、李绮、晴雯、尤三姐、平儿、偕鸾。左间旁坐六位:五儿、鸳鸯、玉钏、麝月、莺儿、蕙香;右间旁坐六位:紫鹃、金钏、袭人、秋纹、碧痕、小红。三间殿字,塑着三十六人的像,华衣绣裳,面庞神采酷肖本人。每人面前有一牌位,写着某官仙妃、某官仙子、某宫仙女,俱如此类称呼。

  群钗看毕,面面相觑。停了半晌,凤姐说道:“宝兄弟,谁把咱们这些人的像塑起来了?怎么他们死过的也在一块儿?这件事再没别人,是你干的。我知道你的心事:咱们生的死的何能这么齐全聚在一处?所以把大伙儿的像塑在一处,早晚顺便来瞧瞧,聚集群芳的意思。可是这么着?”宝玉笑而不言。黛玉看见柱上的联对写着:

  百千万事无非梦,

  三十六官都是春。

  点点头道:“无非梦’、‘都是春’,妙极了!咱们回去罢。”凤姐道:“宝兄弟,引我到后面瞧瞧。”黛玉道:“人要知足,今儿玩够了’,下次再来。”凤姐道:“我是官打现在,不问下次。”黛玉道:“你瞧瞧:天色变了,要下雨,还不及早回头吗?”群钗齐说:“果然天色不好,快些走罢!”凤姐道:“来的不是这条路。”宝玉道:“来是抄的捷径,回头是要走大路的。”凤姐道:“太绕远了。”宝玉道:“来得便捷去得邃远,来得邃远去得便捷。这是循环之理,你全不懂。”

  忽听湘云嚷道:“不好了!雨来了。”又听雷轰电闪,一个个惊慌无措,乱窜乱跑,宝玉道:“你们手挽手,联作一串,仔细栽倒了。”群钗互相抱怨,宝玉道:“花正开时遭急雨,也是物理之常,切不可抱怨。”只见各人汗流气喘,奸容易才赶回来,到了红楼中,二十八人困乏已极,齐往炕上一倒。刚才躺下,忽然一个迅雷,天崩地塌一般,将二十八人一同惊醒。各人睁眼一看,还睡在各家自己炕上,原来是一场新梦。

  宝钗从梦中惊醒之时,忽听黛玉叫声:“不好了!我要死了。”又听宝玉叫声:“呵唷!我也要死了。”吓得宝钗肉跳心惊,忙叫道:“妹妹,怎么的?怎么的?兄弟,怎么的?怎么的?”两人又不则声。宝钗将二人一摸,只见面色改变,手尖冰冷。宝钗又复细细一模,也大叫一声:“呵呀!不好了。”未知三人吉凶如何,下回分解。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Powered by www.guoxue123.com © Copyright 2006.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