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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孟瑞麟草堂花烛 祝梦玉果掷新郎

 

  话说孟瑞麟赶出门外,见有多少人拦住,他举棍当头向那人就打。那人将身一闪拔出剑来,两人一场好杀。原来这人不是别人,就是松寿领着家丁一路寻来。刚到这里,雪风中闻着梅花沁鼻,抬头见那边篱外横着一树梅花,口中赞道:“宝姐姐真是神见!”正要找人问信,只见四五个凶徒各持刀斧,打进门去。松寿领家丁赶忙过来要问缘故,脚未站定,里面已打了出来。孟瑞麟见贼人甚多,因此杀将起来。松寿见这姑娘棍法精熟,越战越勇,心中暗暗称奇。孟瑞麟亦很赞,“好个少年英勇强盗!”两人战有五十余合,松寿将棍格开,叫道:“且住!”孟瑞麟收棍站祝松寿道:“我到此处来找兄弟,刚到这里,正遇你打出人来,我命家丁替你将人拿祝你并不问个清红皂白,举棍就打,你这姑娘忒过于性急。”孟瑞麟听说,自家也觉好笑,问道:“依你说不是强盗。”松寿笑道:“你瞧我像强盗不像?”瑞麟抿着嘴儿笑道:“你找什么兄弟?”松寿道:“就是镇江祝梦玉。”瑞麟转身就走,用棍招道:“在这里面。”松寿大喜,跟进柴门,叫道:“梦玉在那儿?”里面应道:“寿哥快来!”

  松寿赶进小屋,见梦玉披毡高坐,真是得了活宝。兄弟两个隔世重逢,喜从天降。众家人、小子进来磕头请安,一个个喜的手舞足蹈,问松寿道:“大爷怎么知道玉大爷在这儿?真是一件活奇事!”松寿笑道:“自有缘故,慢慢再说。你们先着两个到座船通信,取了玉大爷衣服靴帽来。”众家人、小子欢喜答应出去。

  松寿请刘大奶奶、孟大姑娘出来拜谢,瑞麟躲住不肯出来。

  刘大奶奶问了松寿来历,知是节度公子,十分钦敬,彼此让坐。

  梦玉欢喜之至,说道:“嫂子,我有一句话要同你商量,真是天大的一件美事!我这寿哥,同这儿的姐姐同年,也是二十二岁,立志要娶一个才貌双全,武艺出众的奶奶。因此,父母吩咐,令其自择。刚才他很赞瑞姐姐武艺人材,十分佩服。我同嫂子两人做媒,成合这件天赐姻缘,岂不是天大的一件美事!”

  刘大奶奶笑道:“真是天赐姻缘,应了他父亲的神数。但大妹妹性情古怪,须他自家作主。我将你的话同他商量,看他怎么说。”梦玉点头。

  刘大奶奶进去了一会,笑嘻嘻出来说道:“事倒有商量,他说江湖上人心难测,变态多端。看你们虽不像骗子、强盗,但你说是下江落水,他何以又知道是在这里,令人可疑。因此你两人说话尚难凭信。姑娘们终身大事非同儿戏。他说必得你们领兵叔叔、姐姐到来,方能遵命。”松寿赞道:“所见甚是,原该如此办法。”立刻就差两个精细心腹家人对他说知详细,赶着去见祝二老爷同宝姑奶奶,明日请到这里相会;又差家丁往营汛各处借马,明早备用,各家人分头去办。松寿命将刚才拿住五个白昼行劫强盗,送交地方衙门究办。刘大奶奶姑嫂看此光景十分欢喜,备出内外上下酒饭。

  梦玉说起不知那人怎样救出水来,背回家去,被他老婆打骂一顿,关门进去,连谢也没有致谢一声。松寿笑道:“不是那老婆凶狠,咱们那有这样奇遇。明日定要找着谢他才是。”

  弟兄两个彼此说笑,不觉饮至月上梅梢,寒香满屋,更外清越。

  大船上家人送铺盖衣服来,说道:“宝姑奶奶同祝二老爷明日一早上来;连夜差人到这儿扎起两座大营,给太爷预备喜酒。”

  松寿叹道:“宝姐神算,令人难测。”将锦囊之事对梦玉众人说知。家将们一齐惊喜道:“宝姑娘竟有孔明本领,何惧那几个 贼!”从此军中都知宝钗神机妙算,不让诸葛。这是后话。

  且说众人度过一宵,次日天晴日出,弟兄梳洗完毕,更了冠服。听着大炮喧天,总领们俱已全到,见珍珠、宝书二人戎装而至。姐妹相见大喜,对梦玉道:“祖宗!你这一跳不打紧,几乎要了几百人的命!这是何苦来呢?不是总领知会各营,你今日要想个亲人见面,也就费事。”梦玉一面笑着请刘大奶奶出来相见,说明这两人是谁,同进去见瑞姐姐。三人来至后面,珍珠、宝书见瑞麟很像旧雨重逢,十分相契。正在依依叙谈,听说总领已到,赶忙出去迎接。

  宝钗带着桂堂同众姐妹俱到,向着梦玉笑道:“你这月老做的骇人,比四姐姐水晶宫又是一番风景。”梦玉将下水后不知怎么救起,那老婆不许进去,走到这里,有此奇遇的话说了一遍,宝钗们甚为赞叹。走进堂屋,见姑嫂迎接出来,彼此相见,亲爱非常。珍珠道:“声音笑貌,与尤三姐姐毫一无二。原是会中人,怨不得见面就这样亲热。”宝钗拉着瑞麟说道:“妹妹是我会中人,生前大有缘分。今既相逢,岂肯相舍。我松大兄弟是侯门贵胄,年少英雄。妹妹本领才貌与大兄弟真是一对良配。玉兄弟江流至此,这是天赐姻缘,使之作合。我请祝二叔叔作主婚,我们弟兄姐妹都是冰人,妹妹不可再却。”

  瑞麟含羞应道:“谨遵姐姐之命。村中难备彩舆,不若就在大营,以戎装合卺,也是英雄佳话。”宝钗们一齐大赞,都说所见甚是。命珍珠、宝书、佩金各凑戎服冠带,令姑娘、媳妇们伺候装束。

  瑞麟将姑娘、刘老爷请过来告知出嫁之事。不多一会,众人见外面走进一老丈,约有七十多岁年纪。高鼻方瞳,白须盈尺,足下毡鞋,身穿古铜厚絮道袍,手执古藤藜杖,像个神仙模样。缓步走至堂前,用手向众人一拱道:“恕老朽不能为礼。”

  众人见他仪表非凡,绝不像村墟乡老,不敢待慢,赶忙见礼。

  松寿问道:“老丈尊姓,今年高寿几何?”老丈笑道:“还有几位女将军等我见过,我再奉闻。”

  梦玉知会宝钗们出来见礼,分宾坐下。老丈问道:“那一位是梦玉祝世兄?”众人见他问的甚奇,大为惊异。梦玉忙答道:“晚辈就是祝梦玉。”那老丈点头道:“天上石麟,果然不错。老夫刘隐,与尊公系会榜同年,致仕归田已十余年矣。”

  梦玉惊道:“原来是道庵年伯,真是失敬!”忙一齐下来,重又行礼,让之上坐。刘道庵问道:“那一位是松公子?那一个是桂世兄?那位是贾宝玉夫人?”梦玉挨次指点。

  刘道庵对宝钗道:“我由翰林改入部曹,与尊翁同在一司,最为相得。到荣府常见宝玉,我就说此子断非凡品。谁知乡榜捷后,弃家而去,可见神仙不是凡人做的。后来尊翁得了外任,桂廉夫以候补部曹就得了这缺。因此我与廉夫又是数年知好。

  松节度我在祝年兄宅中见过数次,看他器宇非凡,知其爵位后福不可限量。老夫自归田以后,正所谓隔断红尘,不知魏音。

  犬子愚拙,不令读书,以贩茶为业,稍寻子息,得敷数口衣食足矣。今早遇见贾二哥,旧时小子已成强壮家将,他还依稀相认,他将诸公之来细说我知。孟家侄女得配公子,真是天缘奇合,一对英雄嘉耦。我怕闻音乐金鼓之声,已与二三老友相约踏雪访梅,命儿媳送去成礼足矣。今与数十年老友后人相见一面,天工之巧令人难测。”口中连说:“奇怪!”竟往外扬长而去。众人不敢款留,送至门口。刘道庵回头一笑,扶杖缓步度过林中。

  宝钗叹道:“谁知此处又是一幅桃源图画!寿兄弟先至大营等候,咱们伴着新人同来。刘大嫂子不会骑马,将军中亮轿抬来迎接。”松寿答应,先回营去料理。孟瑞麟只将自身箱盒及祖传得意军器尽行带去外,其余一概衣箱什物房产尽送了刘大奶奶,谢他几年照看之情。姑嫂两个拜哭一番。众人见孟姑娘装束起来与珍珠、宝书们不差上下。宝钗命两个丫头、媳妇送刘大奶奶先往大营,知会刘府上差人来管房屋。家将们摆齐队伍。宝钗、瑞麟两人并马,张着红伞,珍珠们左右围祝梦玉见瑞麟金冠绣甲,锦带佩剑,越显的十分标致。来到大营,请祝筠主婚,酹酒奠雁,奏起军中鼓乐。松寿银冠银甲,披挂整齐。夫妻两个戎装交拜,成了大礼。拜谢过宝钗同祝观察、刘大奶奶。接着众人道喜,十分热闹,就在营中摆设喜筵。

  梦玉见天色尚早,回过宝钗,同松寿、桂堂、宝书、佩金去寻那救命之人,“他白救我出水,倒被老婆狠打一顿,未免过于委屈。”宝钗道:“不是他狠打,那有咱们这样奇遇。寿兄弟也该谢他老婆才是。”兄弟姐妹走出营门,骑上牲口,带了几个家将,依着方向一路寻去。

  梦玉认得那座树林,来到门前,令家将上去叫门,里面有人答应,开出门来是三十多岁男子,粗眉小目,脸上青红相间。

  梦玉昨日虽被背来,却没有见他是个什么脸嘴。问道:“昨日我掉下江去,被人救起背回家来,可就是你?因没有问得姓名,今日我来奉报。”那人摇手道:“罢了!我的老祖宗!我叫乌八。昨日在江口打鱼,谁知你躺在网里,被我拉了起来,见面色尚有生气,赶忙相救,吐掉些水,果然透出声来。我原要背你回来调养安当,送你回去。谁知被我女人不问缘故,一路狠打。这不是为你,脸上带了这些伤。”

  乌八正在说话,侯氏出来问道:“你同谁说话?”乌八忙应道:“就是昨日背来的那位相公。”侯氏道:“何如?我知他一定要来找你。我舍着这条命儿,同他干了罢。”怒冲冲跑出门外,抬头瞧见众人,骇了一跳,赶忙退进门内,问道:“你们是那儿来的?找他干什么?”梦玉将昨日蒙他救起,今日特来相谢的缘故说了一遍。侯氏摇手道:“相公,他见你生的俊,才背了回来。若是长的丑,有胡子的,他早推下了江去。你说他是个什么好人吗?”松寿们不禁哈哈大笑。梦玉道:“嫂子过于将他说的什么,到底是他救我出水,不可不报。”

  吩咐将礼送了过去。侯氏见一大盘尺头,又是十个元宝。家将们道:“快些收了进去。”侯氏吓了一跳,将众人看了几眼,说道:“相公,你们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银子来这样泼撒。咱是清白良民,从不干那道儿,明日闹出来是不当玩的。”佩金笑道:“咱们大爷身价不止这几个钱。这也算不了什么,你全收了进去。若要问咱们名儿姓儿,做什么买卖,只要叫你乌大爷打这儿向南去,见有热闹地方探听全就知道。”夫妻两个惊喜交加,各端进去商量脚礼。耽搁了好一会,拿着盘子出来,人影儿也无一个,不知去向。侯氏命乌八拿着两盘前去送还,探听消息。后来知其详细,十分欢喜。此事交过不提。

  松寿等回营说知其事,宝钗们甚觉好笑。当晚喜筵散后,松寿、瑞麟就在帐中成了百年美事,两人鱼水之乐更难言其妙境。次早送刘大奶奶回去,宝钗备了好些彩缎、金银,差媳妇们亲自送到刘宅。刘大奶奶同众人依依不舍,洒泪而别。宝钗们起营回船,只消一帆顺风,放过江去。松寿领新媳妇先回公馆,拜见婆婆。庄夫人见媳妇甚好,十分中意。彩芝姑嫂见面,亦甚相得。

  此时,水仙姑娘已做了松节度的侧室,家中一切内外事务,俱是水仙一人专主。连日料理彩姑娘完姻喜事俱已妥贴,又领着丫头、媳妇们将行装也收拾明白。今日见新大奶奶麻利能干,心中亦很欢喜,问松寿道:“咱们还是会过亲再择吉日,还是择了日再会新亲?”松寿道:“宝姐姐昨日说过,明日是黄道上吉日,择定寅时拜堂。咱们备执事轿马去接姑爷,他们拢共拢儿送来,热闹一天。让咱们请两天客,第四天上姑爷、姑娘起身回南,咱们开船上任。”水仙道:“话虽很是,亦有点儿为难。来的新亲全是自家人,倒很不要紧;倒是满城大小文武各官,内外俱到,难以摆酒,彼此不便。我想出个主意,不如借了洪家花园,到那儿做亲请客。那园子很体面干净,房屋又多,进去三五百人不很见面。就是做亲这一日,将内外客全行一请,不省了些事。那儿铺垫全有,咱们只将姑娘的妆奁、行李搬去,其余东西全搬上船去,说走就走。”松寿喜的大乐,忙差家人用节度名帖去借洪园,说小姐做亲缘故。

  水仙来与彩芝说明其事。彩芝正因公馆住房黑暗,闷出病来;听说十分欢喜,连忙应允。水仙立刻差妥当丫头、媳妇将彩姑娘房中所有箱柜床帐全行搬到洪园。自家押着妆奁亲往园中料理新房,因想起里面有几百竿湘竹,围着几间竹阁,精雅非凡。将竹阁做了新人洞房,真是投其所好。主意已定,吩咐照办。又择了几处,是四品以上各位夫人一处;五品以下各位命妇一处;新亲一处。外面也是分开筵宴,各无关碍。料理分派已定,差人去请夫人、小姐。不一会松寿夫妻同着母亲、妹子来到洪园,此时残雪未消,树竹亭台,别具一种风景。当晚是庄夫人给女儿暖妆,又是款待新妇,在内花厅开筵演戏,连水仙二夫人一共五席,唱的是全本《牡丹亭》。灯烛辉煌,笙歌达旦。

  次日早间,彩芝开脸、冠带已毕,拜辞祖宗,拜谢父母、兄嫂、庶母,彼此掩面大哭,甚为悲切。松寿出去料理,用节度文武全执事,八人大轿去接姑爷,连下三道请帖。又另差人请亲家太爷、贾姑太太并各位新亲爷们、太太,俱是三道庄启请帖。亲家们刚要上轿,松府家人送到新亲的上轿礼。祝筠同宝钗每人是十六样水礼,二十四色表礼。各位太太同桂大爷每位八色水礼,十色表礼。另有白银五百两,赏跟随姑爷过去的家人、小子、姑娘、嫂子们的喜钱。祝筠同宝钗商量,每人酌收一两件,余礼璧谢,重赏来使。命将喜钱收下,赏给男女家人,各去分用。

  诸已完结,祝观察坐上四人大轿,全副执事,鸣锣开道,先往洪园而去。后面就是宝钗,也是四人大轿,用四十名家将骑着对马,只用一柄红桑轿前是桂堂骑着领马,珍珠众姐妹俱骑牲口,领着姑娘、嫂子们一大阵围在轿后,真是威武又且体面。

  满街男妇都说自出娘胎没有见过这样热闹。那打执事的小夫笑道:“这才去了一半,热闹还在后面呢!”众人听说,都站着要看后面是个怎样热闹。

  祝筠先到洪园,松府家人在路旁跪接。轿中递过喜茶,一连三次。刚到大门,松寿拦舆打恭迎接。祝筠忙至门内下轿,松寿连打两恭,递过迎门喜酒。一路鼓乐直至花厅,松寿行了亲家大礼,连递五道喜茶。祝筠进去见了庄夫人,表叔嫂别有多年,相见甚为亲热。道喜之外,不能谈及家务。此时大小文武各官早已到齐。内中多半是祝府同年,贾、桂两家世谊,还有些远亲旧友。听见祝筠在新房下来,都赶着请去相会,将个祝筠一会儿应酬不暇。里面是荆、朱两位姨娘不会骑马,坐轿先到。松大太太同水仙都是向来见过的。

  正在热闹,接着宝钗们到了,大炮喧天,鼓乐齐奏。庄夫人领着媳妇一路迎接出来。松大爷在外相迎,直抬到花厅下轿。

  松太太久慕宝钗十分情切,水仙们念之更甚,今日相见,竟像是旧雨重逢一样,异常亲热。宝钗领着众姐妹到花厅拜见,各行大礼。对庄夫人将姐妹各指名姓,又与水仙拜见,彼此俱道想念之意。拜毕之后,让坐递茶,甚为恭敬。汝湘同姨妈分外亲热,娘儿们略说几句,松寿同着桂堂进来请安道喜。庄夫人拉着手儿笑道:“怀抱时,见你玉人儿的一个孩子,转眼二十年,长成这样好人材。我听说勇冠三军,将来同寿哥儿挣些汗马功劳,也是有趣。”桂堂答应,松寿同出外面陪客。那来道喜的夫人、命妇们听说贾府的宝二奶奶同祝府的奶奶们来了,都要见面叙亲道友,论年谊,说世辈,将宝钗姐妹们四面分开,不由松太太作主,各去叙谈。

  外面吉时将近,用节度的文武全执事,八人大轿。两班马上细乐,三班步下鼓乐。二十四对簪花披红马上提灯,四十对红纱宫灯,十六对明角灯是松府小子提在轿前,又是提炉,又是轿前细乐。自从头锣起至后拥上,摆有三里多路,十分整齐。

  又是文武大人、各差官带领人役将全执事去迎接姑爷,更外热闹。惊动满城男女,比看会又多。

  轿马执事来到座船,松府家人先送上姑爷升轿礼盘,齐到船中磕头道喜。梦玉道:“你们几个不是上一磨儿跟着老爷在我家住过几天吗?”众家人道:“不但跟着老爷在姑爷宅里住了几天,还跟着姑爷在平山堂给一个什么姓林的姑娘上坟添土,叫奴才们闹了一身大汗,脏了两件衣服。”梦玉不觉大笑,说道:“有功!横竖我总要给你们酬劳。因那年我到家就是老太太生日,赶过了生日,我上金陵给贾太太赶修房屋。你们就跟着老爷到任。等着咱们再说。”家人们道:“时候不早,请姑爷就上轿罢!”梦玉点头,吩咐伺候。只听岸上人喊马嘶,很像教场中操演一样。此时又添上祝尚书、贾府荣国公两处全执事,提灯鼓乐,又是八十名家将全披红摆队。

  梦玉上岸升轿,并看不见山川土地,一望尽是人的眼睛。

  好容易抬上大街,两旁人如潮涌,挤到轿前来看新郎。人人喝彩,赞不绝口。那执事彭乐马道摆有五里多路,慢慢走去。梦玉坐在轿中,很觉气闷,恨不能一步跳到。心中正在发烦,忽然挤过几百妇人女子,围着轿子要看姑爷,无不夸赞,看之不已。梦玉见这些妇女老少好丑不一。内中有个青年妇人,生的很有丰致,手中拿着个朱皮大桔,递与梦玉。梦玉不忍拂他美意,赶忙接在手中,向他点头笑谢,将朱桔在鼻边闻了几闻,那妇人心中大喜。谁知那些堂客们瞧见,人人都要送一个朱桔,登时将市上两担朱桔抢买一光。正是卖桔人遇着祝大爷,都是交运。梦玉起初还用手接,后来身上尽是朱桔,连手也举不起来。众妇女见姑父不接,只好丢进轿来。幸而轿身宽大,朱桔如雨点一样飞了进来。

  不多一会,将个新姑爷竟用朱桔砌在中间,梦玉只是不住大笑。

  那些家人、差役、兵丁因是姑爷喜事,又是妇女们,不便赶打,只可远远吆喝。八名轿夫押的十分沉重,嚷道:“众位太太们要送姑爷的果子,到公馆去送才是个礼,也没有在半道儿上丢在轿里。咱们是抬姑爷去成亲,并不是给你们抬果子的。”众妇女笑作一堆让开,八名轿夫算得了命,顾不得轿子沉重,放开腿抬着飞跑,说道:“快些走罢,再被奶奶们缠住,今日就别想抬到公馆。”

  众家人们摧着执事人马赶走,听着前面连声大炮,已到洪园。此时各位大人都知新姑爷被妇女们围住送果,彼此笑道:“潘郎掷果,得此又多一件风流典故矣!”众人报说姑爷已到,大轿抬到拜堂的正厅。各官们俱要看拜堂,两边坐满。夫人、命妇听说姑爷已到,同着宝钗们到屏后来看新郎。只见大轿内红光现现,砌满都是朱桔。内外笑声不绝,都说真是一件风流佳话。宝钗姐妹甚觉好笑。

  有新节度单大人的夫人说道:“姑爷带来喜果,最为吉利。况且又是桔子,名色更佳。咱们众人都带几个回去,沾两新人的喜气。”内中有好些夫人、命妇、太太、奶奶们望子心切,听见单夫人这句话,竟像得了仙丹一样,忙各差丫头、媳妇、姑娘们往姑爷轿里去取几个带回去。梦玉轿前挤满是人,争抢喜果,各人多少不一,叫喊嘻笑之声盈耳。

  内有一个上年纪的老妈,想着主人十分望子,必得新郎身下桔子一个,吃了一准有喜。正是报主之心甚切,使劲推开众人,半身挤入轿门,见桔子已被人抢个干净。他将昏花两眼定晴细看,见姑爷下面怀里尚有通红一堆。老妈心中欢喜,伸开五指一把抓祝梦玉吓了一跳,见这老妈将下身紧紧抓祝梦玉按着他手,说道:“妈妈你放手!我给你两个好的。”那老妈道:“我只要姑爷的这两个!”梦玉又不便对他说这缘故,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宝钗忙命佩金过去说令他庄重。佩金走到轿前说道:“兄弟你又来傻了,宝姐姐说你今日做新姑爷,叫人瞧着像个什么样儿?”梦玉笑的摇头道:“姐姐你拿耳朵来,我对你说句话。”佩金附耳过去,听梦玉说了两句,佩金抿着嘴儿笑的要死,在梦玉后面摸着两个朱桔对着那老妈耳边说道:“妈妈你抓着姑爷衣服,不是果子。这两个是姑爷怀里最吉利的喜果,你拿去,别叫人知道。”老妈大喜,接着千包万裹,恐被人抢去。他主人道喜回家,吃了这两个桔子,果然有喜,后来连生二子。因感老妈怀桔之功,将他养老终身,以报其德。可见忠孝二字若果至诚,再无不感格之理。因当日人多忙乱,没有记其姓氏,只称之曰”老妈”而已,此事表过不提。

  梦玉对佩金道:“姐姐等着让我出来,别叫娘儿们再抓住着,可是不当玩的。”佩金对松寿道:“就请新郎出轿罢!”

  松寿吩咐宾相赞礼,前后奏起细乐。三请新郎出轿,站在花毡上又请过几次。只听见里面仙音袅袅,是一班小子弟奏着细乐。

  接着几对姑娘们的红纱宫灯,又是一对提炉,里面异香扑鼻。

  后面是一对花烛,四个体面后生家人媳妇,扶着新人款步出来。

  宝钗们刚才俱未相见,看他身材光景与黛玉不差上下。两新人站定,请主婚家长拜神奠雁。祝筠行礼已毕,请两新人拜神交拜。

  此时,内外男女无不欢喜,只有宝钗一人刚才倒不理论,这会瞅着他们两个拜堂,只觉身上发起寒颤,手冷如冰,心口里就如刀扎,正是十分难过。见香灯细乐送两新人归洞房,众夫人们对宝钗道:“刚才没有去看洞房,这会儿咱们同去。”

  宝钗勉强答应。让新人们归房撒帐诸事完毕,同夫人们来看洞房。见此处尽是修竹,位置天然,竹叶上残雪未消,更显出青翠可爱。依山亭阁,曲槛高低,另是一种天然风景。来到洞房门口,见是几间竹阁,精雅非凡。宝钗越觉心中难过,进到阁中,有姑娘、媳妇们递上洞房喜茶。宝钗刚接在手中,抬头见上面一块竹匾,写着”潇湘馆”三字。宝钗心上一麻,手中银镶果茶杯掉了下地,身子有些支持不住,急忙走出阁来,赶到一座上亭上,不觉昏昏晕了过去。不知是谁救苏过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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