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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袁友英蓄意纳宠 甄双林矢志从良

 

  话说袁猷在家内,因拿银子与妻子杜氏口角打降,又被父母说了几句,不敢向父母辩白,忍着气离了家内,气勃勃的到了强大家里。却好双林房里没客,三子请他到房里坐下。老妈赶忙进房献茶、装水烟。双林看见袁猷满面怒色,不言不语,又见他左边腮上有两道指痕,不知他与何人淘气。等袁猷坐下来有好一刻工夫,先谈了许多闲话,才从容问道:“你这脸上是怎么样的?”袁猷又气又愧道:“再不要提起。因为有个至好朋友同我借几两银子,我不好意思回他,允约明日借给与他。

  今日回家去拿银子,那知我家这不贤的妻子,除将这连日人送去的利银藏匿起来,反叽叽咕咕说了许多不讲理的蛮话。说起我的气来,抓住他的头发要打,那知他用手来搪隔,他的手指误碰在我脸上。找更加生气,一时性起,将他攒跌在地,拳头巴掌打了不计其数。还是我家老翁同我家老太说了几句,找才将他放了起来,我就到你这里来了。从今以后,我只当这不贤是死掉了,相巧我弄个人,另外寻一处房子在外面居祝倘若托天庇估,该应我家不绝,一样养个儿子传宗接代,看这不贤同谁扛吵!”说着仍是怒气勃勃。

  双林听了这番言语,心中沉吟想道:“我自从那夜得那异梦,次日到白衣观音庵烧香求了那么一条签句,我就时刻留心试探这姓袁的。看他性格甚是温存,年纪又只比我大了十岁。

  若论他的家道,虽不富足,听他逐日言语,看他人又能干,也可以敷衍过活。想我今年已十八岁了,这碗相饭吃了四年,想起那初到扬州来的时候,在人家做捆账,日里关上几个门,晚间还要留镶,不拘那人老少好歹,总不能不留。留个好客还罢了,若留下个坏客,他那里顾你生死,累下许多暗玻吃了年余的苦,好容易哄张骗李,才改了分帐,这些酸甜苦辣,那样没有经历过了。如今外面玩友越过越刁,除没有泼浪银钱花用,恨不能倒贴他些才好。更可笑扬州风俗,相公身上总要落个把势,这把势之中十人倒有九人不好,又要吃醋,又要放差,一百二十分的恭维,若是一点不如他的意,就凸出凹进做坏事,受不了这些瘟气。若是不落把势,这个也要相好,那个闹着落交,弄得瞎扛瞎吵。目今新出来的这一班把势,三个成群五个结党,耀武扬威,不知他们有什么狠处,来到这里就想吃白大酒,□鸦片烟吃。曾记得那一日,有几个把势在这里摆台子,我被他们灌了几大碗的酒,过后那一吐,险些儿醉死了。想我父母俱故,又无弟兄姊妹,孑身一人,尽管在这是非场中贪恋,有何益处?倘若运丑弄出点毛病来,连命送掉了还不晓得呢。

  我苦了这几年,侥幸没有吃上鸦片烟瘾,自己省吃俭用,些须积聚了几两银子,落了些衣服、首饰。〔幸〕喜我未曾许配过人家,没有丈夫,可以由得自己做主。久欲从良,脱离苦海,正是俗语说得好:‘易求无价宝,难觅有情郎’,这几年来也没有个知心合意的人儿。我久已有意想跟这姓袁的从良,只因闻得他的妻子太妒,所以从未启齿。今日听他这些言语,大约他弄人是弄定准了。好在他说是另外寻房在外面另住,我若跟了他,他妻子任凭怎样妨忌,好在他在里,我在外面,他不能日日跑到我这里来吵闹。况且菩萨签句说我终身派是个姓袁的,如今我不可将机会错过。光阴迅速,我眼睛里曾经看见许多吃相饭的人,到了下桥时候,猪不闻狗不睬,弄得在街坊上沿门叫化,那才难呢。我看见那《扬州烟花竹枝词》九十九首内有一首:

  钱财易得不为奇,几个存留防后资。

  鸦片瘾成颜色老,有谁眷恋下桥时?

  到那光景,后悔无及。此刻趁他夫妻反目,他要弄人,一团豪兴之时,我且慢慢的探他口气,将我终身大事弄定,省得到那人老花残,下桥的时候,没有收成结果。”

  主见已定,遂假意劝道:“不是我批评你,你家大奶奶说的也是些正经话,怕你在外贪玩,费银钱。但凡妇人家嫁了丈夫,谁人不望丈夫好呢?你在外面,常不家去,妇人家心路最窄,那里没有几句闲话?你就该忍耐他些。千不是万不是,结发夫妻你也不该动气打他,这就是你的不是。趁早歇歇,息息气,依我劝。张奶奶,来装水烟与袁老爷吃。这里玩一刻,我今日不留你,早些家去,夫妻无隔宿之仇。”又道:“坏死了是家内夫妻,外面再好些,究竟是露水之情,一朝缘尽,就各走各的路了。”袁猷听了,冷笑道:“罢了,罢了,不要你说这些假道学的话了。自古道:‘穿青的护黑汉’,不是我此刻在你面前说,从今以后,我要再同这不贤睡觉,我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你今日另外有了好客,拿这些话来撵我了。除了灵山别有庙,到处有香烧。除了你这里我还怕没有地方住呢?”

  张妈正在旁边装水烟,听见袁猷这话,便说道:“袁老爷,趁早不用说这些话,那家夫妻不淘气。我家双相公劝你老爷,也是为好,说的好话,你老爷倒看反了。你们相好也不是一天了,莫说相公今日没得客,就是有了客,你老爷来了,也不能留别人的。”

  双林听见袁猷说这些话,就坐到袁猷怀里,将袁猷耳朵揪住道:“我倒不晓得你这个人不宜吃好草。我不过因你家夫妻淘气,劝你息息气回去,你反说出这些凸出凹进话来。你在这里住,无非你家大奶奶背后多骂我几句罢了。”袁猷道:“你丢下手来,我要问你,他怎么又骂起你来了?”双林道:“你不必哄我了,骂了还要骂,就是我也是要骂的。”

  双林与袁猷闹笑了半会,袁猷的气才渐渐的平了。双林道:“说了半日话,你可曾吃过晚饭呢?”袁猷道:“晚饭早已吃过,上了些瞎气,此刻腹中觉得有些饿了。”双林赶忙叫人买了些茶食来与袁猷吃。双林笑着向袁猷道:“我倒看不出,你这个人倒会打堂客呢。”袁猷道:“你今日才晓得我厉害,你若是跟了我,也是一样打法。”双林道:“打?打我门前过,你只好说了玩玩罢。”袁猷道:“你不要强嘴,那一天弄个结实家伙与你尝尝,你才知道厉害呢。”双林道:“罢了,罢了,不要惹人笑了。你那结实家伙,我也领略过了,不过是银样蜡枪头!”两人谈谈说说,收拾睡觉。

  到夜里,双林将要跟他从良心腹细情向袁猷告知。袁猷道:“我虽然晓得你父母俱故,并无弟兄姊妹,又未许配过丈夫,只有一个母舅,但不知他要多少银子?我不瞒你说,虽说有几两银子,总是借在人的身上,一时难以收拾得起来。若是你跟我,还要另寻房子,置备家伙什物,暂时恐怕来不及。此事只好缓缓的商议。”双林道:“我虽是舅舅领带了我几年,我也代他寻的银钱不少。等他来了,我早已打算多则八十,少则七十块洋钱与他,依也罢,不依也罢,横竖要我情愿,难道派我吃一世相饭不成?我也不能寻一辈子银钱与他用。他若是刁难不行,我上立贞堂内,叫他人财两空呢。”袁猷道:“立贞堂容易进去,只是到了夜里要人陪你睡觉,一时找不出个人来,那才难过呢。”双林道:“我同你相好已几个月了,连你也不知道我么?醋也不过这样酸,盐也不过这样咸,难道这几年相饭还没有吃得够呢?我如今巴不得有个清净地方,让我享这么几年清福,就死也瞑目了。”袁猷道:“此刻说得好听的很,只怕口是心非。若是跟了我,明日同我家那个不贤一般见识,吃起醋来,那岂不是我命里遭逢呢。”双林道:“口说无凭,我同你拍个手掌。”遂将右手伸出被外,袁猷将左手伸出,两人对拍了手掌,复又各自发誓。一切讲明,专等双林的母舅到了扬州,把洋钱与他,立了凭据,就跟袁猷从良。双林又叮嘱袁猷先将房屋觅定,省得临时没有房屋居祝两人说了一夜,直至天明,方才睡熟。

  睡到红日东升,袁猷起来洗漱毕,吃过莲子,离了强大家,到了教场方来茶馆。只见贾铭、吴珍、陆书、魏璧早已到了那里,坐在一桌吃茶,见袁猷到了,招呼入坐。跑堂的泡了茶来。

  吴珍看见袁猷面上有两道指痕,心中已有几分明白,大约是夫妻淘气,遂问道:“袁兄弟,你同谁人较量,被谁欺负?告诉我,弟兄们代你出气。”不知袁猷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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