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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文王夜夢飛熊兆

 

  

  文王守節盡臣忠,仁德兼施造大工;民力不教胼胝瘁,役錢常賜錦纏紅。西岐社稷如磐石,商邑江山若浪從;漫道孟津天意合,飛熊入夢已先通。

  話說文王聽散宜生之言,出示張掛西岐各門,驚動軍民人等,都來爭瞧告示。只見上書曰:

  「西伯文王示諭軍民人等知悉:西岐之境,乃道德之鄉;無兵戈用武之擾,民安物阜,訟簡官清。孤囚苃里羈縻,蒙恩赦宥歸國,因見邇來災異頻仍,水旱失度;及查本土,占驗災祥,竟無壇址。昨觀城西有官地一隅,欲造一臺,名曰靈臺,以占風候,若驗民災。又恐士木之繁,有傷爾軍民力役;每日給工銀二錢支用。此工亦不拘日之遠近,但隨民便;願做工者,即上部造,以便查給,如不願者,各隨薾經營,併無強逼。為此出示諭眾通知。」

  話說西岐眾軍民人等一見告示,大家歡悅,齊聲言曰:「大王恩德如天,莫可圖報。我等日出而嬉遊,日入而歸宿,坐享承平之福,是皆大王之所賜。今大王欲造靈臺,尚言給領工錢,我等雖肝腦塗地,手胼足胝,亦所甘心。況且為我百姓占驗災祥而設,如何反領大王工銀也。」一郡軍民無不歡悅,情願出力造臺。散宜生知民心如此,抱本進內啟奏文王曰:「軍民既有此義舉,隨傳旨散給銀兩眾民領訖。」文王對散宜生曰:「可選吉日破土興工。」眾軍用心著意,搬泥運上,伐木造臺。正是窗外日光彈指過,席前花影座間移。又道是行見落花紅滿地,雲時黃菊綻東籬。造靈臺不滿旬月,管工官來報工完。文王大喜,隨同文武官員排鑾輿出郭,行至靈臺,觀看雕梁畫棟,臺閣巍峨,真一大觀也。有賦為證:

  臺高二丈,勢按三寸;上分八卦合陰陽,下屬九宮定龍虎。四角有四柱之形,左右立乾坤之象;前後配君臣之義,週圍有風雲之氣。此臺上合天心,下合地戶,中合人意。上合天心,應四時;下合地戶,屬五行;中合意,風調雨順。文王有德,使萬民而增輝;聖人治世,感百事而無逆。靈臺從此文王基,驗照災祥扶帝主;正是治國江山茂,今日靈臺勝鹿臺。

  話說文王隨同兩班文武上得靈臺,四面一觀,文王默言不語。時有上大夫散宜生出班奏曰:「今日靈臺工完,大王為何不悅?」文王曰:「非是不悅,此臺雖好,臺下欠一池沼,以應水火既濟,配合陰陽之意。孤欲再開池沼,又恐勞傷民力,故此鬱鬱耳。」宜生啟曰:「靈臺之工,甚是浩大,尚且不日而成。況于臺下一沼,其功甚易。」宜生忙傳王旨:「臺下再開一池沼,以應本火既濟之意。」說言未了,只見眾民大呼曰:「小小池沼,有何難成?又勞聖慮。」眾人隨將帶來鍬鋤一時挑挖,內出一付枯骨,眾人四下拋擲。文王在臺上見眾人拋棄枯骨,王問曰:「眾民拋棄何物?」左右啟奏曰:「此地掘起一付人骨,眾人故加拋擲。」文王即傳旨:「命眾人將枯骨取來,放在一處;用匣盛之,埋於高阜之地。豈有因孤開沼,而暴露此骸骨,實孤之罪也。」眾人聽見此言大呼曰:「聖德之君,澤及枯骨;何況我等人民,豈有不沾雨露之恩。真是廣合人心,道施仁義,西岐獲有父母矣。」眾民歡聲大悅。文王因在靈臺看挖池沼,不覺天色漸晚,回駕不及;文王與眾文武在靈臺上設宴,君臣共樂。席罷之後,文武在臺下安歇,文王臺上設繡榻而寢。時至三更,正值夢中,忽見東南一隻白額猛虎,脅生雙翼,向帳中撲來,文王急叫左右,只聽臺後一聲響亮,火光沖霄,文王驚醒,嚇了一身香汗,聽臺下已打三更,文王自思此夢主何吉凶,待到天明,再作商議。有詩為證:

  「文王治國造靈臺,文武鏘鏘保駕來;忽見池沼枯骨現,命將高阜速藏埋。君臣共樂傳杯盞,夜夢飛熊撲帳開;龍虎風雲從此遇,西岐方得棟樑才。」

  話說次早眾文武上臺參謁已畢,文王曰:「大夫散宜生何在?」散宜生出班見禮曰:「有何宣召?」文王曰:「孤今夜三鼓得一異夢,夢見東南有一隻白額猛虎脅生雙翼,同帳中撲來,孤急呼左右,只見臺後火光沖霄,一聲響亮驚醒,乃是一夢。此兆不知主何吉凶?」散宜生躬身賀曰:「此夢乃大王之大吉兆,大王得棟樑之臣,大寶之士,真不讓風后伊尹之右。」文王曰:「卿何以見得如此?」宜生曰:「昔商高宗曾有飛熊入夢,得傳說於版築之間。今主上夢虎生兩翼者,乃熊也。去見臺後火光,乃火煆之象。今西方屬金,金見火必鍜,鍭鍊寒金,必成大器。此乃興周之大兆,故此臣特欣賀。」眾官聽畢,齊聲稱賀。文王傳旨回駕,心欲訪賢,以應此兆不題。且言姜子牙自從棄卻朝歌,別了馬氏。土遁救了居民,隱於磻溪,垂釣渭水。子牙一意守時候命,不管閒非,日誦黃庭,悟道修真。苦悶時持絲綸倚綠柳而垂釣,時時心上崑崙,刻刻念隨師長,難忘道德,朝暮懸懸。一日執竿嘆息,作詩曰:

  「自別崑崙地,俄然二四年;商都累半載,直諫在君前。棄卻歸西土,磻溪執釣先;何日逢真主?披雲再見天。」

  子牙作罷詩,坐於垂楊之下,只見滔滔流水,無盡無休,徹夜東行,煞盡人間萬苦。正是:惟有青山流水依然在,古往今來盡是空。子牙嘆畢,只聽得一人作歌而來。

  「登山過嶺,伐木丁丁;隨身板斧,斫劈枯籐。崖前免走,山後鹿鳴;樹梢異鳥,柳外黃鶯。見了些青松翠柏,李白桃紅;無憂樵子,勝似腰金。擔柴一石,易米三升;隨時蔬菜,沽酒一瓶。對月邀飲,樂守山林;深山陋僻,萬壑無聲。奇花異草,悅目賞心;逍遙自在,任意縱橫。

  樵子歌罷,把一擔柴放下,近前少憩,問子牙曰:「老丈我常時見你在此執竿釣魚,我和你相一個故事。」子牙曰:「相何故事?」樵子曰:「我與相一個漁樵問答。」子牙大喜:「好個漁樵問答!」樵子曰:「你上姓貴處?緣何到此?」子牙曰,「吾乃東海許洲人也,姓姜名尚,字子牙,道號飛熊。」樵子聽罷,揚笑不止。子牙問樵子曰:「你姓甚名誰?」樵子曰:「吾姓武名古,祖貫西岐人氏。」子牙曰:「你方才聽吾姓名,反加揚笑者何也?」武吉曰:「你方才言號飛熊,故有此笑。」子牙曰:「人各有號,何以為笑?」樵子曰:「當時古人,高人,賢人,聖人:胸藏萬斛珠璣,腹隱無邊錦繡。如風后力牧、伊尹、傅說之輩,方稱其號。似你也有此號,名不種實,故此笑耳。」我常時見你絆綠柳而垂竿,別無營運,守枯株而待兔,看此清波,識見未必高明,為何亦稱道號?武吉言罷,卻將溪邊釣竿拿起,見線上那鈞直而不曲,樵子撫掌大笑不止,對子牙點頭嘆曰:「有志不在年高,無謀空言百歲。」樵子問子牙曰:「你只釣線何為不曲?古語云:『且將香餌釣金鰲。』我傳你一法,將此針用火燒紅,打成鉤樣,上用香餌;線上繫浮子,魚來吞食,浮子自動,便知魚至。望上一提,鉤釣魚腮,方能得鯉,此是捕魚之方。似這等鉤,莫說三年,就百年也無一魚到手。可見你生性愚拙,安得妄號飛熊?」子牙曰:「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在此,名雖垂釣,我自意不在魚。吾在此不過守青雲而得路,撥塵翳而騰霄。豈可曲中而取魚乎?非丈夫之所為也。吾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為錦鱗設,只釣王與侯。吾有詩為證:

  「短竿長線守磻溪,這個機關那得知;只釣當朝君與相,何嘗意在水中魚。」

  武吉聽罷大笑曰:「你這個人也想王侯做,看你那個嘴臉不相王侯,你到相個活猴。」子牙也笑著曰:「你看我的嘴臉不相王侯,我看你的嘴臉也不甚好。」武吉曰:「我的嘴臉比你好些,吾雖樵夫,真比你快活;春看桃李,夏賞芰荷,秋看黃菊,冬賞梅松,我也有詩:

  「擔柴貨賣長街上,沽酒回家母子歡;伐木只知營運樂,放翻天地自家看。」

  子牙曰:「不是這等嘴瞼,我看你臉上氣色不甚麼好。」武吉曰:「你看我的氣色怎的不好?」子牙曰:「你左眼青,右眼紅,今日進城打死人。」武吉聽罷叱之曰:「我和你開笑戲語,為何毒口傷人?」武吉挑起柴,徑往西岐城中來賣。不覺行至南門,卻逢文王車駕,往靈臺占驗災祥之兆,隨侍文武出城,兩邊侍衛甲馬。御林軍人大呼曰:「千歲駕臨,少來!」武吉挑著一擔柴,往南門,市井道窄,將柴換肩,不知塌了一頭,番轉肩擔,把門軍王相,夾耳門一下,即刻打死,兩邊人大叫曰:「樵子打死了門軍。」即時拿住,來見文王曰:「此是何人?」兩邊啟奏:「大王千歲,這個樵子不知何故,打死門軍王相。」文王在馬上問曰:「那樵子姓甚名誰?為何打死王相?」武吉啟曰:「小人是西岐良民,叫做武吉;因見大王駕臨,道路窄狹,將柴換肩,誤傷王相。」文王曰:「武吉既打死王相,理當抵命。」即在南門畫地為牢,豎木為吏,將武吉禁於此間。文王往靈臺去了。紂時畫地為牢,止西岐有。此時東南北連朝歌俱有禁牢,因文王先天數禍福無差,因此人民不敢逃匿;所以畫地為獄,民不敢逃去。但凡人走了,文王演先天數算出,拿來加倍問罪。以此頑猾之民,皆奉公守法,故曰畫地為獄。且說武吉禁了三日,不得回家。武吉思母無依,必定倚閭而望,況又不知我有刑陷之災,因思母親放聲大哭。行人圍看。其時散宜生往南門過,忽見武吉悲聲大哭,散宜生問曰:「你是前日打死王相的,殺人償命,理之常也。為何大哭?」武吉告曰:「小人不幸遇逢冤家,誤將王相打死,理當償命,安得埋怨。只奈小人有母七十餘歲,小人無兄無弟,又無妻室,母老孤身,必為溝渠餓殍,屍骸暴露,情切傷悲。養子無益,子喪母亡,思之切骨,苦不堪言。小人不得已放聲大哭。不知迴避,有犯大夫,祈望恕罪。」散宜生聽龍,默思久之,若論武吉打死王相,非是鬥毆殺傷人命,自無抵償之理。宜生曰:「武吉不必哭,我往見千歲啟一本,放你回去,辦你母親衣衾棺木,柴米養身之費,你再等秋後,以正國法。」武吉叩頭:「謝老爺大恩。」宜生一日進便殿,見文王朝賀畢,散宜生奏曰:「臣啟大王!前日武吉打傷人命王相,禁於南門,臣往南門,忽見武吉痛哭。臣問其故,武吉言老母有七十餘歲,止生武吉一人,況吉既無兄弟,又無妻室,其母一無所望,吉遭國法,羈陷莫出,思母必成溝渠之鬼,因此大哭。臣思王相人命,原非鬥毆,實乃誤傷。況武吉母寡身單,不知其子陷身於獄。據臣愚見,且放武吉歸家,以辦養母之費。棺木衣衾之資完畢,再來抵償王相之命。臣請大王旨意定奪。」文王聽宜生之言,隨即准行,速放武吉歸家。詩曰:

  「文王出郭驗靈臺,武吉擔柴惹禍胎;王相死於尖擔下,子牙八十運才來。」

  話說武吉出了獄,可憐思家心重;飛奔回來。只見母親倚門而望,見武吉回來,忙問曰:「我兒你因甚麼事,這幾日才來?為母在家曉夜不安,又恐你在深山窮谷,被虎狼所傷;使為娘的懸心吊膽,廢寢忘餐。今日見你,我方心落。不知你為何事今日纔回。」武吉哭拜在地曰:「母親!孩兒不考,前日往南門賣柴,遇文王駕至,我挑擔閃躲,塌了尖擔,打死門軍王相,文王把孩兒禁於獄中,我想母親在家懸望,又無音信,上無親人,單身隻影,無人奉養,必成溝渠之鬼。我因此放聲痛哭。多虧上大夫散宜生老爺啟奏,文王放我歸家,置辦你的衣衾棺木米糧之類,打點停當,孩兒就去償王相之命。母親你養我一湯無益了。」道罷大哭。其母聽見兒子遭此人命重情,魂不附體,一把扯住武吉悲聲哽咽,兩□(「泊」字將「白」換成「目」)如珠,對天嘆曰:「我兒忠厚半生,並無欺妄,孝母守分,今日有何事得罪天地,遭此陷□(上「穴」下「井」)之災。我兒你有差池,為娘的焉能有命。」武吉曰:「前日日孩兒擔柴行至磻溪,見一老人手執竿垂釣;線上拴著一個針,在那裏釣魚。孩兒問他為何不打彎了,安著香餌釣魚?那老人曰:『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非為錦鱗,只釣王侯。』孩兒笑他你這個人也想做王侯,你那嘴臉也不相做王侯,好相一個活猴。那老人看看孩兒曰:『我看你的嘴臉也不好。』我問他我怎的不好?那老人說孩兒:『左眼青,右眼紅,今日必定打死人。」確確的那日打死了王相。我想那老人嘴極毒,想將起來可惡。」其母問吉曰:「那老人姓甚名誰?」武吉曰:「那老人姓姜名尚,道號飛熊。因他說出號來,孩兒故此笑他;他纔說出這樣破話。」老母曰:「此老看相,莫非有先見之明?我兒!此老人你還去求他救你,此老必是高人。」武吉聽了母命,收拾逕往磻磎來見子牙。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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