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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收鱼税激众出洋 识矿苗开工掘地
却说伍巡检见渔户那般快乐,有心想要敲诈,回得衙内,把地保传来,问明渔户一共多少家,那几家是最有体面的?地保一一报明。伍太爷就下了几副请帖,请他们来吃酒,意思是要开口借助些钱钞,作为修衙门的公费,十四家豪杰,一齐请在里面。李慕髯得了这个消息,会齐众人商议道:“本来我们镇上,没有什么官来骚扰的,如今添了这个官,偏又遇着这个伍太爷,分外爱钱,直头像剥皮的一般狠。此番请我们吃酒,那有好意,无非是要捐我们的钱。我想我们千辛万苦,在惊波骇浪里,,拼命取得几条鱼,那有余钱给他白用,明天的局不去为是。”众渔户异口同声,一齐说不去。伍太爷等得心焦,差人再去请时,谁知早被慕髯料到,约齐众人下海去了,当日不归。伍太爷无可如何,闹得个老羞变怒,躺在烟榻上纳闷,吸过三筒烟,精神足了,计上心来,暗道:我何不如此如此。主意想定,便坐到公事桌上去起稿,拔出一管笔,谁知没笔头。原来他那笔多时不用,笔头胶住在笔管里了。伍太爷没有这件利器,如何制得了渔户,只得向隔壁药铺里的王医生借了一管笔,把禀稿起好。原来他这禀帖,是上与堂翁的,无非说蜃楼村的渔户,利息如何好,可捐他一成税,以充练勇军饷。县里见了这个条陈大喜,就委伍太爷征捐。伍太爷奉着这个札子,好不得意,连夜出告示,捐渔税一成。
这告示贴出去,别的渔户,倒还罢了,只十四家豪杰,心中甚为愤愤,但不肯出头抗违,只得按数捐钱。谁知这伍太爷,想出的法子绝妙,交银子便用钱价算入,作的钱价极高,交钱便用银子算入,作的银价也极高,名为一成收税,其实三四成还不止哩。众渔户都是愚人,那里看得出他破绽,只慕髯觑得清切,心中不服,和十三家豪杰商议,欲抗税不交。当日就在槐树底下喝茶定议,通知众渔户,叫他们不要完税,等争定了再说。众渔户虽然完税竭蹶,却很怕官威,不敢违背,那里肯信慕髯的话。十四家无奈,只得随他们去。果然因这抗税的事,被巡检衙门里打听得李家出头,便出票子拿人,生生的把慕髯捉入衙内一间屋里。慕髯的母亲,是一天离不了儿子的,这日他儿子日暮不归,不由的撑着拐杖,在槐树下等候。隔壁老太婆出来采豆,见他独自站在那里,不觉可怜道:“嫂子为何不回去做饭吃?”慕髯母亲道:“我儿子从来没有晚归,今无没归,放心不下,只得在这里望他。”那老太婆叹口气道:“唉!嫂子不知他被官府捉去了么?只怕明日这时,还不得回来呢!”慕髯母亲听了这话,就如青天里打了个霹雳,半晌方哭道:“我儿子犯了甚事,为何官府要捉他去?”那老太婆道:“嫂子不要啼哭,听说他为了抗渔税的事,伍太爷叫他去当堂讯问,横竖这事是十四家公同抗税的,不是你儿子一人的事,不过问几句就好放回的,你放心等他一夜便了。”慕髯的母亲,听他的话,略安了心,但是怎能不虑,整整的一夜不曾合眼。
次日午后慕髯还未回来,他母亲是真急了,只得撑着拐杖,走到巡捡衙前打听,差人同他说道:“你儿子抗税不完,只怕要解到县里办罪哩,你不替他花几文钱,还恐怕不妥当。”慕髯母亲骇得浑身乱抖,再三央求道:“可好领我见儿子一面?”差人道:“那却不能,如要见他时,除非花银三两,我替你想法子。”他母亲道:“我不晓得这规矩,我手上带来一付银镯子,约莫二两重光景,权时押在头儿这里,等我见过儿子,回家设法来赎罢。”那差人见他年老可怜,勉强应了,领他到监门口,又和那一个差人商量,那个差人狠狠的埋怨他,不该便宜答应。又经慕髯母亲再三央告,然后领到监里,和儿子见面。只见他儿子蓬头乱发,坐在一边,不禁大哭。慕髯见母亲来探监,也觉十分难过。当时母子痛哭一番,商量不出一毫主意。慕髯道:“母亲不要愁,儿子没多余罪名,就是到县里,也不怕的,只是母亲在家,没人侍奉,我的好友陆惕夫,他知道我在监里,必能前来照应,母亲只去告知他一声便了。”他母亲只管垂泪,不则一声,差人来催,只得别子出来。
回家去找陆惕夫,并没找着,他妻子说:“丈夫赶到县城,和李大哥用钱去了。伯母在家纳闷,本要去接来消遣几日,如今甚好,就请住下罢。”慕髯母亲暗思,乐得住下,有个商量,但是思子之心,何时能已,日间流泪,晚上失眠,年老的人,如何搁得住这般折磨,不到三天,已经病倒了。五日后,惕夫才回,说起县里有文书,叫伍太爷把慕兄放出来,大约明后日就好回家,伯母请放心罢。慕髯母亲心上一宽,病也好了些。次日慕髯果回,赶到陆家,见母亲病在床间,惊惶无措,只得延医替他调治。谁知蜃镇没好医生,不服药倒还不要紧,一服药后,闹得痰火上炎,这一晚便气端不止,浑身冷汗,竟呜呼了。慕髯哭得死去活来,又在陆家诸事不便,幸亏惕夫友谊甚敦,倒替慕髯料理丧葬,一月后方才了结。
这时抗渔税的事,抚台已知道了,饬蓬莱县严拿罪人惩办,惕夫得了这个风声,和慕髯商议,聚集十四家豪杰,定计出洋。各家自有渔船,收拾行李什物,连夜出海。谁知别家渔户,探听着十四家豪杰出洋,也驶船跟着来了,足有百十号船,慕髯大喜,就出主意,把各船编成队伍。用铁索连起,制就旗号,以便相认。出口后,幸亏没遇大风,走了数日,尚都平稳。
一日,海中风起,把他们的船,打个回头,一气淌下,收不来口,直到一个岛边,才能下碇收帆。十四位豪杰,站在船头,细看这岛,四面尽是峭石,找不出他的路径,当晚住在船上。次早要探这岛,四面找去,好容易找着一条港,转了几个弯,却见一个深洞。好在大家驾的小船,便望水洞里穿进去,里面漆黑的,不辨东西南北。慕髯命点了鱼油灯,照见洞石内古苔斑驳。行不到半里,果然透出天光,原来是一湾止水,绝好的一个船坞。慕髯等一干人,舍舟登陆,到处闲游,那见一个人的影儿,只百来株几十围的古树参天,树皮都成了青铜色,还有焦烂的树木,倒在一旁。再望前行,却见无数猴儿,聚在那里,啾啾啼啸,仿佛似人坐谈一般。众人举眼看时,原来上面一片果树,深黄淡绿的果子,一颗颗的挂在树梢,料想群猴吃果子已经饱了,所以不复上树。那些猴儿,见有人来,都攀援山石,登时散尽,不知去向。慕髯见这果树外,一带空地,足有数百亩开阔,而且土地腴润,丰草丛生,肚里暗想;此处搭几间茅屋开垦起来,足可过活一世,强如在热闹场中与世人争。那蝇头的微利。一路想,一路走去,谁知转过一弯,便是那停船的船坞边了。
当下众人下船,商议造屋居住,第十三位豪杰鲁重武道:“我们造屋,没得器具,如何造法呢?”第五位豪杰万人智道:“我听说上古时,没有五金器械,用的都是石器,石斧石凿,石刀石钻,都有现成的图画可考,所以名为石世界。我们开辟这个荒岛,只得仿上古的法子做起。况且我们船上,带来的家伙不少,只要取下些树木山石来,各事便易办了。”慕髯大喜道:“此言深合我意,怪不得人家称你智囊,果然思想入妙。”当下慕髯便会齐各家渔户,商议造屋,叫他们听自己调度,分头采取木料,制造砖瓦。众渔户听说造屋,俱各欢喜,砍树的砍树,挑泥的挑泥,搬石的搬石。慕髯和人智数人,又制造出许多石斧石钉来给他们应用。原来各渔户里也有做过木匠的,也有做过砖瓦匠的,大家公议,推他们为师,一边学习,一边做活,不到半月,各料齐备,便依着岩石,面向果林,把一间一间的房子搭起来。晚则上船住宿,早则登山造屋。
一日,十四位豪杰,因做工辛苦,起得迟了,忽然一个渔户,慌慌张张跑来报道:“不好了,我们搭的十来间屋,不知被何人一齐扳倒,那人的力量,也就不小,怎么那样粗的木头,都被打断了。”慕髯道:‘,岂有此理,这山是没有人迹到过,我们环游了一遍,也没见个人影儿,如何会有人来拆房子?”那渔户道:“李大爷不要这般说,如今世上的人,鬼鬼祟祟多着哩,正经人来了,他躲着不出来,背后使些促狭计保不定的。李大爷不信,上去一望便知了。”慕髯很觉诧异,只得唤起十三个兄弟,携了手枪刀剑等械,准备找着那人,和他厮拼一回。
那渔户在前领路,到得房屋那里,果见一摊卸下的屋架子,堆了满地,有些工人,呆呆的在那里候信,慕髯叫他们:“且慢动手,我们要去找这拆房子的人哩。”当下十四个豪杰,各处找去,依然不见个人影。最后还是第七位豪杰冯维罴,在屋基后头,找着一个洞,那洞门并不甚大,不过容得一人。独自一个不敢进去,只得走回告知了众人。慕髯议道;“我和冯贤弟、陈贤弟同进去探探看。”当下命人点起火把,三人入洞,不一会,并皆跳跃而出,三个大熊跟在后面,追出洞来。大家辟易,那大熊舒开蒲扇大的手掌来捉人,只听得慕髯叫道:“快些开枪!”一语提醒了众人,才把三熊打死,大家商议着割下他的肉来,回船煮好饱餐一顿。
这回盖造房子,没得人来拆了,不上一月,造成整百间房子,打下极厚的围墙,只是住便住得妥当,长远下去,却有绝粮之厄了。要种田时,苦于没得籽种,慕髯出主意,叫众人每日出去打猎,打着野兽来,将就果腹。无奈火药又已用完,这回真没有法想了,所以下海找些生活,指望劫些粮草,或捕些鱼虾来度日。
第一次出去,就遇着贾希仙的船,当下把来历说明,希仙叫他们把船拢来,跳上小船,跟他们上去探岛。天光渐明,只见岛上白气迷漫,矿苗极旺。希仙找到矿苗所在,立下标记,回头向慕髯道:“这岛是个绝地,怪不得没人来问津。然而埃及上古人,曾经到过此地,你看那山上,不是模模糊糊有几只船几匹马几只鸭么?这就是埃及上古时的象形文字,我疑此岛,古时必与大陆毗连,后来被海水冲开的。这底下矿苗极旺,我们大家并力开下去,必获大利。至于久住这里,没得生活可做,莫如采着矿后,同到仙人岛为是。”慕髯一干人甚喜,就依着希仙所指的地位,开下去。此番大家着力,比造屋更来得迅速,不上二十天,已见地底下有铁有煤,希仙叫运数千吨到船上,余下的封在矿里,将来再取。原来希仙这船,本来载货不多,压不住风浪,自经这煤装上去,倒平稳了许多。恰好船上的机器业经修好,便命开轮。走了数日,再也找不着仙人岛,只见前面一座山在那里冒烟,大家凭阑观望。慕髯道:“那山莫非便是仙人岛么?”希仙笑道:“那是座火山将要震动,那山顶上一股气,便是拉发汁升上来的,你要考其究竟,便停船在此,看他崩裂便了。我算着不出三天,必然震裂。”慕髯等人听得如此奇异,都愿开开眼界,希仙测准度数,叫把船停在海心里,等候三日。果然第二天五更时,听得远远的如雷震一般,大家起身上顶篷看时,只见天边红了一块,因离得太远,看不出什么光景。希仙道:“这时正是利害,不可近看,隔日开轮近前去细看罢。”慕髯只得罢了。正是:
新奇都是寻常事,学问偏从阅历来。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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