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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七

 

  風俗紀

  總論

  習尚

  壽辰

  誕育

  喪葬

  婚姻

  歲時

  ·總論

  嘗聞風俗之殊,與政治通,其由來者漸矣。然而剛柔燥濕,被之則為風,此繫於天者也。貞淫奢儉,習之則為俗,此繫於人者也。天與人鼓盪,而風俗成焉。人之漸於其中者,如風之被物為其所移而物不知也。以故南北東西一郡而四境頓殊,箕風畢雨一邑而群情各別。此習俗移人,賢者之所以不免也。古人擇里而居、卜鄰而處,非有見於此而慎之也哉!,考閩省志稱:七閩燠多寒少,民性柔緩;亦其大概然也。然上游之俗,柔滑而詐;下游之俗,頑梗而強;終未能一道而同風焉。豈非風俗之殊,而習尚之異耶!惟澎湖一區,孤懸海中,土瘠民勞,善心易生。人無作奸犯科,亦無僧尼左道之惑;秀業詩書、愚安漁佃,夜戶不閉,牛羊散牧於野。此亦風俗之有足多者焉。

  ·習尚

  男女衣服悉用布素,至於綾羅綢緞,則絕無而僅有者也。地不產桑麻,女人無紡績之工;所有棉、夏布疋,俱取資於廈門。婦人最喜著青布衣裙;上山討海、出門探親,俱用青布一幅裹頭。男子則喜著色繭衫褲;服此者,則為有體面人。家有喜慶時,則穿鞋襪;平日俱皆赤足。秋冬時亦用青布包頭,以禦寒風。近日富室及秀士,間亦有服綢緞者。此亦風氣日趨於華也。然亦不可多得者矣。

  鬻賣男女,各處皆有;此亦貧人之常,無足異者。惟澎湖之人,雖十分貧困,男不賣與人作僕、女不賣與人作婢。富室所用之奴婢,俱從內地買來,亦無禁固婢女之事。此亦風俗之所難覯也。

  泉郡志載:澎湖居民以苫茅為廬舍;今則全易以瓦。由忠質而漸至文明,此亦理勢之必然也。其屋宇俱結於山凹之內、水隈之處,故不名曰村,而名曰澳;即書所謂「四隩既宅」者是也。牆壁俱用老古石所砌,其石乃海中鹹氣所結,取去之時石猶鬆脆;迨風雨漂淋,去盡鹹氣,即成堅實。價廉而取便。澎湖之房屋,悉皆用此。其屋亦高不過一丈一、二尺之外者;非為省工價,為因海風猛烈,不敢高大,以防飄刮故耳。其木植瓦料,俱由廈門載運而來。本地亦有燒瓦,然火色不好,且亦脆裂不可用;近日媽宮市有開設瓦料鋪,以資民間採買焉。

  臺郡志稱:澎湖居民煮海為鹽、釀秫為酒,採魚蝦、螺蛤以佐食云。查澎湖並無煮鹽、曬鹽之處,其鹽政俱系臺府管理,販運至澎,散賣民食。至釀秫為酒,澎地並無秫酒。媽宮鋪以糖釀酒,名曰糖燒;以薯釀酒,名曰地瓜燒。人家有宴客,俱樂飲此。然澎民嗜酒特甚,每日三頓不離飲酒者,十室而九;竟有飲成酒病而不悔者,何沉湎至此極也!每日飯三餐,闔閩皆然,無足怪者。澎人之飯,並無稻米甑飯,惟用薯乾煮粥而食,名曰薯米。爨無薪木,以牛糞乾炊爨,名曰牛柴。薯米、牛柴,名亦新顈可聽。澎亦不產茶,採買亦貴。澎人飲茶者絕少,惟飲水一瓢以解煩渴而已。澎之人,蓋亦苦矣哉!

  舊志稱:澎民聚居,推年大者為長。至今澳中凡有大小事件,悉聽鄉老處分;以故鼠牙雀角,旋即消息。且亦最重讀書之人,不特紳矜、秀士為凡民所敬,即訓蒙社師,澳中人亦加禮焉。其士子亦能知自愛,遵守「臥碑」,並無武斷鄉曲、出入衙門之事。至童子就塾讀書者,務必穿著衣履,不肯露體赤足,餘人則否。故望而知其為業儒之士也。近日十三澳中,雞窗螢火,朗朗書聲,不減內地,就而聽之,有不令人欣快者哉!

  澎民男有耕而女無織。凡一切種植,俱系男女並力;然女更勞於男,蓋男人僅犁耙反土,其餘栽種耘耨俱女人任之。諺云:『澎湖女人臺灣牛』。蓋言其勞苦過甚也。澎湖地皆赤鹵,可耕者甚少,俱以海為田。男子日則乘潮掀網,夜則駕舟往海捕釣;女人亦終日隨潮長落,赴海拾取蝦蟹螺蛤之屬,名曰討海。易曰:以畋以漁;澎俗有焉。

  澎湖之人信鬼而尚巫;凡有疾病,不問醫藥,只求神問卜而已。惟無僧尼寺觀,婦女亦無上廟燒香、朝山禮拜之事。此一節甚有足取焉。

  ·壽辰

  生辰祝壽致賀者,送禮點燭、留食壽麵、設席謝客諸事,澎俗亦與內郡相同,無足異者。惟澎人於生辰之日,必以米粉和紅曲做紅雞與麵包相彷,以為祀神之敬,並惠送親戚。其富家,即於是日於買備在家之棺木,僱工人做棺。工人用斧盡力一劈,其木屑飛去得遠,即以為長壽之兆,主家喜不自勝;飛得近者,即以為去路無多也。做好將棺豎起,放在廳上,以俟將來之用;名曰做壽,又曰贊壽。贊之為言站也,以其豎起棺壽之謂也。此則澎俗之與內郡不同者也。

  ·誕育

  凡生育男女之家,是日必宰雞一隻,以熟酒煮好,送外家報更。到三日後,外家富者備雞十隻、糯米二斗、粘米二斗、酒一埕、布一疋到來送更;主家於雞、米則受半,酒、布全收。外家貧者不能全備,或雞數隻、糯粘米一斗、酒或一樽、布或半疋不等,隨人力量辦送。到十日後,各親亦有送雞、米者,亦謂之送更。主家亦必宰雞十餘隻或數隻,貧富不等,將麻油和薑屑鹽煮飯,分送與送更之人。又備酒席油飯,請男女客。到滿月剃頭,主家則分送雞蛋,亦仍前宰雞煮油飯請客。是日,外家備米粉和紅曲做丸一百枚送來,邀新外甥到家。其親朋於滿月時,亦有送銀牌、手鐲如內地者,亦有送月餅、桃麵者。至周歲,外家送紅綾衣一領、帽鞋襪俱備及桃麵紅雞等物,親朋亦有致送者,主家亦備酒席以酬謝云。

  ·喪葬

  喪葬之禮,其衣衿、棺槨稱家有無,與夫設靈、弔祭諸儀,亦與內地相同,無足贅者。惟澎湖之人,臨斂之時,必取六姓灶灰以填棺底。做七一節,內地則逢七日做七一次,七七四十九日祭畢;澎人則計死者之年歲以為做七之期,如死者八十歲,即派八十日做七個七祭之類。末七之日,是夜延道士到家,做開路醮並拜懺,盡一夜而止。富室即延道士五員做普度功果,徹三晝夜;以為死者則陰間必開路,然後能行云云。此實無益之費,余每諄切曉諭,近有遵改者。惟隨死即葬,貧者葬於三日之內、富者亦不出百日之外,並無惑於風水停棺不葬之弊。又無草葬、火葬之慘。此尤風俗之美也。

  ·婚姻

  結婚之始,媒人送庚帖到家,必三日內家中無事,然後訂婚;如三日內家中偶有誤毀器物,即送還庚帖,另卜別姓。如二姓允諾,即行納采之禮。富者或備手鐲一雙、檢婚錢二百文,貧者即備頭簪一對或戒指一雙、檢婚錢一百二十文,託媒人送至女家為定。若聘金,澎俗不論家之貧富、女之美惡,定例用番銀三十六圓;女家回三圓,以為折買鞋襪之禮,實收三十三圓。又備禮一擔,內豬腿一肘(重十六斤,輕亦須十二斤)並雞麵糖棗等物共十色、婚書一紙、禮燭一對(約重數斤)、小燭一對以及檳榔禮香啟書等儀。其檳榔只用四個,用木雕成,上刻「百年偕老」四字以金箔貼之;系在鋪租來應用,故女家亦璧還焉。所云三十三圓聘金者,亦不是一次送足;乃自結親之始、以至將娶之時陸續送完,或將糧食、牛羊他物抵兌者亦有之。如不足此數,即男至三十歲,女家亦不肯完婚;甚至有自知家貧無措、情願退婚者,實為陋俗。余於撫憲崔「札諭條稟地方事宜」內,將此一節備稟,蒙批:『澎俗婚娶維利是尚,惟在官斯土者勸諭化導,自能變易也。此繳』。隨即遵批出示曉諭:嗣後結婚隨人所便,聘禮多寡量力而行,不得額定取盈三十三圓之數。既已聘定者,男女二十以上,限半年內盡行迎娶畢婚,不得藉勒留難。澎民無不稱便。以後應無怨曠之虞矣。

  請期之禮,澎俗名為「壓定」。於某月迎娶,先期數月備禮一擔,亦用豬腿、雞麵、糖棗等物十色並禮燭,婚期逐一開列,送往女家。其禮物或受一半不等。至期,乃迎娶焉。澎俗無親迎之禮,於一歲之中擇吉迎娶者有之。俗例多以臘月除夕成婚,謂此日甚吉,不用擇日云。即漳、泉之人,亦多如此。澎俗娶親無轎,俱用牛車。其車用青藍帳蓋住,前面掛紅綢一條或紅布一幅;牛角亦用紅布裹住,趕車之人必著袍帽。車前兩人打鑼,兩人放爆竹,兩人執提燈。其執事人役,必湊雙而往,到女家門首,就有親人迎接入內;先奉茶湯,次奉湯丸點心。新人穿大紅衣打扮好了,父母把盞醮而遣之,媒人同父母人等扶掖上車。及到男家門首,小叔在新人車前請下車,媒人扶行至中庭。新郎手持米篩,上畫紅八卦,擎蓋在新人頭上,攜手進房;兩人對揖,新郎將釐戥尾揭其包頭烏巾,藏在暖肚內,然後就坐。其釐戥尾揭烏巾之說,余問之士人,亦以為相習成風,不知其何所取義也。

  合巹之禮:是夕備席一筵,在房中男女對酌。飲畢,即備湯圓二碗,每碗湯圓六枚,先男女各執一碗,各食二枚;次即男女交碗,又食二枚。每碗各剩二枚,男即以所執之碗蓋住新娘之碗,放在床下,然後就寢。先是,遣嫁之時,母親為新娘備暖肚一個。內藏曆書一本,取押煞之義;桔餅二個,取大吉之義;水糖一包,取甜和之義;小鏡一面,取光明之義;洋銀一圓,取團圓之義;犁頭鐵彩一塊,取鐵心不移而有光彩也;生炭一塊(「炭」字土人讀作「攤字),取生子攤出愈多之義也。束在新娘肚中。定情之後,新娘取出各物與新郎在帳中共食焉。新人在房中住三日,至第三日請新人出房,先拜天地祖宗,次拜公姑,其伯叔、兄弟、嬸母、妯娌等以次相見拜揖。午間備正席一筵,請新人首坐,諸女客陪坐;新人飲至三杯,即起立告辭不敢當,乃執婦禮。是日,外家遣小舅送花油來,謂之「探房」;備帖來,請新郎同新人回門。主家備席待小舅,並送探房禮;銀錢豐儉,隨人力量,並無一定之數也。第五日回門,外家香花蠟燭,鋪氈結彩以待,新娘與婿俱駕牛車同往。及門,小舅先迎入;行至門內,則有大舅迎入中庭,對揖而坐。小舅捧送雞蛋湯、次奉蓮子點心、後奉茶三次;婿皆有禮三封,或銀、或錢輕重不等,謂之押盤禮。婿與新人亦先拜天地祖宗,次拜丈人、丈母,其伯叔、嫂嬸以及大小舅等以次相見揖拜,亦如新人進門時一樣。其丈人、伯叔、大小舅等,各有禮儀相奉,或用番銀、或頭簪手鐲,輕重厚薄不等,謂之答拜禮。丈人備席,請婿首坐,丈人把盞安位,丈人退,婿纔就坐。亦飲至三杯,婿起立固辭不敢當,親人及陪客挽留再坐,終席成禮而散。婿與新人俱留住母家三日,夫婦同床共寢。夜半,丈母遣人送婿點心或豬腰煮酒、蓮子湯不等,次日早,又送四果湯;午間,又備席請會親酒。三日之後,婿與新人同回,丈人備盤四色、麵餅圓棗並席一筵送回。此回門之禮也。

  ·歲時

  新正元旦,各家張燈結彩、拜賀新年,與內地相同。其男女孩童俱著新衣,而女子裝飾更為打扮整齊。

  初四日,澎人自為接神節,各家俱備牲醴祭品供奉。謂是日灶君自天而回,故虔誠以接之也。

  元宵,各家先於十三夜起,門首掛燈,廳中張燈結彩;至十五日夜,各家俱備牲醴碗菜,供奉三界。闔家燕飲,鳴鑼擊鼓,極為熱鬧。間亦有裝扮故事,往別澳遊玩者。各廟中張燈,男女出遊,謂之看燈。廟中札有花卉人物,男婦有求嗣者,在神前祈杯,求得花一枝或「亞公仔」一個,回家供奉。如果添丁,到明年元宵時,另做新鮮花卉、人物以酬謝焉。

  是夜男女出遊,以竊得物件為吉兆。未字之女,必偷他人的蔥菜。諺云:偷得蔥,嫁好公;偷得菜,嫁好婿。未配之男,竊取他家牆頭老古石。諺云:偷老古,得好婦。又婦人竊得別人家餵豬盆,被人咒罵,則為生男之兆,周年吉慶云。

  清明節,澎人俱於節之前後五日內拜墓祭祖,邀請親友,壺漿殽核絡繹於原野之間。祭畢,藉草而飲,相為勸酬,必薄暮而返。或人家有新娶子婦者,即同新婦往祭,諸女客陪焉。

  端陽節,裹角黍相饋遺、插蒲艾、飲雄黃酒諸儀,亦與內地無異。門首家皆插榕葉一枝,謂之老而彌健。又將小漁船或小漁仔船彩畫五色,鳴鑼角勝,謂之鬥龍舟。好事者於海口處所豎標,招人相奪。其標用紅布一幅,銀牌一面或一二錢、三四錢不等,銅錢數十文,用紅繩串成一串,奪得者以為得彩;即盧肇詩所云『報道是龍君不信,果然奪得錦標歸』者是也。午時,為小兒女結五色縷,男繫左手、女繫右手,名曰神鍊。各家門牆俱用雄黃書寫吉慶字樣,以為辟除不祥。

  六月一日,人家俱用米粉和紅曲為圓,以祀其祖先。祭畢,闔家飲酒,食湯圓,名曰半年圓。

  七月十五日為中元節,亦為盂蘭會;澎人最喜祀鬼祭孤。澳中必推一、二人為頭家,斂錢做會,延道五人作道場功果,或三晝夜、或一晝夜不等。每道場至夜必放燄口祭幽,又有破地獄、打鬼門之名,總謂之普度;會中人各書生年月日時於道士疏內焉。其陳設餅粿時果諸品,約有十數色不等;堆在盤中壘起高三、四尺,誇奇競富。又有豬羊牲醴各色,先將方桌搭起高臺約有丈餘,置祭品於其上。祭畢,任人攘攫搶奪以為戲樂。其強而有力者,每多獲焉。甚至於相爭相毆,在臺上跌下地來傷人者亦有之,實為惡風。媽宮一澳,兵民錯處,尤為特甚。余抵任即訪聞其弊,屆期出示嚴禁,並親身前往阻止;飭令祭品論人分派,不許仍前攘奪,此風遂息。然普度祭孤,例所不禁,仍准其照舊做道場,亦不許其做破地獄、打鬼門之事。道場畢後一、二日,各會請戲演唱為樂,謂之壓醮尾。如是者,必月盡方止。

  中秋節,燕飲賞月、以月餅相遺,亦與內地相同,無足異者。惟於是夜風晴月朗時,買扁舟一葉,放乎中流;斯時微波不動,星月交輝,水天一色,極目無際,心曠神怡,恍如置身瓊樓玉宇之中,真奇觀也。無如澎湖一交秋節,即多風少晴;獲此良宵,蓋亦甚罕。余任澎三載,僅於丙戌中秋之夕一遊覽焉。後乃不可得。豈良宵美景,天不易假人,而人亦難遘也哉!

  重陽節,各澳塾館備酒殽請社師燕飲,謂之登高會。又放風箏,札為人物、鸞鳳以及河圖八卦之類,色色都有俱掛響絃,乘風直上,聲振天衢。夜則繫燈於其上,恍如明星熠燿。彼此相賽,以高下為勝負。此雖遊戲之事,然亦足見太平之樂也。

  冬至日,謂之長至節,家皆以糯米粉做湯丸,宰雞煮肉,以祭祀家堂祖先。祭畢,闔家飲酒、食湯丸,以為添算,謂之團冬。是日,即古所云亞歲也;澎人彼此不賀冬,獨祭於其家而已。門扇粘一丸於其上,謂之「餉虛耗」云。

  臘月二十四日,謂之小除。各家掃舍宇、備牲醴果品,又置紙幡幢車馬舟楫之類,與楮帛同焚而送之;謂是日為送神節,言灶君於是日上天見天帝云。

  除夕,家家守歲,與內地無異。惟是夕以滾水砲青菜盛以磁碗,簪春花其上,供在神前,謂之長命菜,又謂之隔年菜。又煮白飯一盆,亦插春花其上,供在神前,謂之壓年飯,以為明年豐歲之兆。各家不論貧富,俱宰雞煮肉,團年祀祖。祭畢,闔家男女老少俱同一席圍飲,置火爐於席下,圍住飲酒,謂之圍爐。又做年糕相送,謂之「一年高一年」。其糕一塊,約有二、三十斤重,俱以糯米粉為之。此澎湖之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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