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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下
官軍收復彰化縣始末
塗庫拒賊始末
翁仔社屯軍始末
逆首戴潮春伏誅
戇虎晟伏誅
餘匪
災祥
叢談(上)
叢談(下)
·官軍收復彰化縣始末
同治二年冬十月,新任臺澎兵備道丁曰健(述安,安徽舉人)以兵抵竹塹。先是在籍道員林占梅奉檄辦團,起兵拒賊,既復大甲、梧棲港等處,絕其接濟,議帶兵規復彰邑,為忌者所阻。是時官軍與城賊相持日久,各罷敝不相下。已而巡撫徐宗幹仍檄催占梅進兵,占梅核陳大略謂:「賊本烏合之眾,死踞孤城,其勢難久。我軍前後進剿,非不能戰,乃迄久未克者,誠以諸軍皆由鹿港進兵,賊已備悉虛實故也。若得省垣遣一大員由淡水登岸,沿途招兵選勇,以壯聲勢,然後某統練勇千,同時南下,一路剿撫並行,賊聞風膽落,將不戰自下矣。兵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也」。徐中丞韙之。而兵備道洪毓琛臨終遺摺亦請另遣大員,到臺辦賊。徐宗幹隨會同太子少保閩浙總督左宗棠(季高,湖南舉人,大學士,伯,晉二等侯)奏請以丁曰健授臺澎兵備道,主事周懋琦(子玉,□□州拔貢)參謀軍事,督副將關鎮國等軍,由淡水南下,俟克復彰化,始赴郡接任。丁道前為嘉義令,歷淡水同知,有威望;集其故吏門生,舊時部曲,選兵勇三千餘名。遂抵竹塹廳治,與林占梅刻期進兵。初八日,丁道進屯牛罵頭,張世英、陳捷元、王楨、鄭榮諸軍皆會,紳士蔡懷斌、蔡鴻猷、楊清珠皆以鄉勇從攻福州厝、水返厝,拔之。十六日,林占梅率紳士翁林萃、陳尚惠等督勇首林忠藝、林南山、鄭義諸軍三千,進扼山腳莊,幟上書「保順安良」四字,謂歸順者保全之,良善者安撫之,一路號令嚴肅,道傍耕夫荷鋤而觀,皆謂此行必能辦賊也。以茄投為彰邑鎻鑰,而山腳為茄投咽喉,故密致山腳人林山、林尚兄弟為鄉導,使招其附近村莊納款,散給白布條,蓋戳記為號。密約:衣襟間有白布者皆良民,官軍不得擅殺。莊民被脅者爭向軍營支領,並運巨砲數尊,沿途演放,聲震山谷。賊黨大懼,歸順者愈眾。時陳鮄踞茄投,趙憨踞大肚溪,何守踞水師寮,未下。而茄投一帶背山倚海,地勢如長蛇,賊據守尤力。二十七日,占梅率諸軍分道並進,賊退入砲樓。我軍冒雨環攻之,擒蓄髮賊數人。其良民被脅者,占梅命人為之剃髮,賞盤費遣之去。轉相傳布,遠近皆傾心焉。於是何守由林尚乞降,水師寮、何厝莊皆豎官軍旗號,而茄投各莊總理亦相率納款。遂分兵攻大肚。是時賊氛尚熾,各軍至中途不敢進,惟林忠藝以所部越茄投而南,轉戰至大肚溪,招賊黨陳番嬰來降。番嬰意未決,忠藝馳入其壁,諭以利害,拔賊紅旗,豎官軍白旗。陳鮄大懼,空壁遁。忠藝與番嬰縱兵邀擊,擒鮄愛妾蔡美娘,奪偽印、偽令、器械甚多,以兵少不敢窮追。乘勢擊趙憨,走之。
十一月,林占梅縱降將□□入城,約為內應,遂進軍彰化北門。羅冠英掃清涑東一路相應。時戇虎晟竄匿四塊厝,戴逆久處斗六門,以江有仁、陳梓生、鄭豬母、盧江、劉安輩守城。群賊見勢不支,皆有降意,唯江有仁持不可。初三日,林占梅前鋒林忠藝、林尚等攻入彰化北門,生擒偽軍師江有仁、黃旭日、偽都督鄭豬母、偽先鋒王城等,誅之。陳鮄、陳梓生、陳在、劉安、趙憨、盧江、陳狗母諸賊,皆開東門遁。先是城賊於初二日聲言,明日當悉銳攻鹿港及後港仔口軍營,故鹿港諸軍皆戒嚴防守。是日西門外壘賊尚與鹿港官軍鏖戰,勢張甚,見城上已立白旗,乃倉皇遁去。蓋林忠藝入北門良久,而西南門城外賊與官軍皆未知也。丁道旋往鹿港,留占梅一軍暫駐彰化城中,以防不測。賊多入戇虎晟巢穴,復乘夜謀營,官軍有備,拒卻之。偽備糧使司蔡茂豬為坑仔內蔡姓所執,丁道命支解之。時丁曰健所過,被脅賊莊立行剿洗,以振軍威,惟林占梅謂脅從罔治,數為緩頰,全活無算。涑東林姓請占梅乘勝進討逆晟,願為鄉導,而當道忌之,不果。十二月,總辦臺北軍務浙江補用道林占梅振旅還竹塹。
三年三月,石榴班降賊張三顯復糾陳鮄、陳在、陳梓生、陳狗母、趙憨、洪叢、葉清、葉中、王春等謀作亂,彰化城外市仔尾街及東北一帶餘黨俱應之,皆執青旗為號。先是張三顯執送戴逆,自以功大賞薄,頗懷怨望,遂謀不軌。二十七日,賊黨千餘攻城,勢甚猖獗。知縣凌定國乘城堵禦,幾不支。義首林大用聞變來援,賊退踞市仔尾搶掠。時提督林文察諸軍攻小埔心未下,皆回軍堵禦。幸西南一帶泉莊及鹿港義民相率赴援,賊乃潰散。三顯為其族人所執,伏誅,彰化平。詔加臺灣道丁曰健二品頂戴,在籍道員林占梅賞加布政使銜,其餘將士進秩有差。
論曰:戴逆之亂,其出死力與賊相拒者,惟泉屬紳民為多。蓋臺灣漳泉民各分氣類,積習已久。賊若得志,必修舊怨於泉,故泉人終不樂為用。是以葉虎鞭、林大用、何守、林尚皆泉人也,四人來歸,而賊已潰其藩籬,翦其羽翼,而無能為矣。雖然,虎鞭降於鹿港,僅足以佐守鹿港,何守、林尚降於淡水,遂用為前驅,以平彰化,則運用之妙,又存乎其人耳。
·塗庫拒賊始末
同治元年春,嘉義義民陳澄清起兵拒賊,鹽水港各莊俱應之。澄清小名貺,塗庫人,性明決,知兵任戰。有友十餘人,皆勇敢有氣,緩急可恃,澄清待如手足。偵戴逆有異謀,遂於所居竹圍外,築垣掘濠,造砲樓,佈竹釘,聚米鹽食物,作三年蓄。左近田園皆種地瓜,插山箐,以防不給。及事發,倡言拒賊,事事皆辦。於是附近粵莊暨鹽水港聯莊固守,皆倚以為重焉。
七月,總兵林向榮駐師斗六,澄清數為運餉,嘗一日七戰,三襲賊營,林鎮獎以五品銜及名馬珍物。迨官軍移入土城,要害為賊所據,而餉始難達矣。斗六既陷,賊恨澄清,移攻之,新民莊陳廷順、無底潭楊姓皆附賊來攻。清拒賊三年,未嘗敗。黃丕建嘗帶賊五百來犯,過埔姜莊派飯,生員劉豐慶漫許之,賊旋為澄清所敗,走五、六里乃息。時飯甫取至,或笑曰:「此等不耐殺之徒,乃欲作賊混飯吃耶」!賊忍饑遁。
澄清所居與土庫街毗連。陳弄、嚴辦以大股賊踞街中。時舖戶皆罷市,澄清設伏以待,遣壯士蘇阿傳率十餘人,假賊旗號,徑至街中令曰:「我元帥諭爾輩安堵,貿易如常,違者斬」!賊駭顧間,而傳遽大呼殺賊而出。賊集眾追之,伏兵突起夾擊。傳斫死數賊,且戰且行,及回營,不傷一人(傳與吳仔嬰、陳瑞基、吳戇仔、王明俱驍勇敢戰,賊憚之,謂之五虎)。
戴逆嘗以書招澄清,清絕之。及踞土庫街,誓滅澄清始返。清兄必湖挺身謁弄,弄露刃見之。必湖笑曰:「始吾以大哥為豪傑,故傾心相向,今始知非欲成大事也。不然,如愚兄弟亦足效指臂,而大哥見拒何耶」?弄曰:「汝果欲降,吾豈相拒;但未必然耳」。必湖因說之曰:「我兄弟欲降久矣,然不假重權,無以令眾,如肯賜一將軍名號,當於明早豎旗相應也」。弄喜,延之坐,以偽令與之。警備稍懈。必湖歸,即傳集義勇,約五鼓併力攻賊,而是夜三更,澄清已潛遣人燒燬街尾店屋,阻賊歸路。弄見火起,始大驚,知為必湖所紿,於五鼓前已踉蹌遁去。
澄清之治軍也,禁賭,禁洋煙,禁奸盜,賞罰嚴明。多縱偵探,故賊之聲息皆知。出軍不言所往,惟馬首是瞻,雖至親無能測者,常以一軍與賊持,乘砲聲連發之頃,從間道襲賊後或燒賊營。賊見背後火起,方忙亂間,我軍乘之,蔑不勝矣。謂兵多則眾心不一,故所用但六、七十人,並養其家於竹圍內,以固眾心。其侄適約在下莊仔有眾三、四十人,相去二里許,附近莊眾聽命者又六、七百,而粵籍劉豐慶及鹽水港時助鉛藥,故能持久。後豐慶為其叔阿霖所殺,澄清為之復仇云。必湖性寬厚,賊既平,澄清欲誅脅從者,湖密勸止,全活頗眾。清弟澄江攻元掌賊莊,中砲卒,澄清悉力攻之,計擒其渠十餘人,梟祭江墓(後澄清歷官斗六門都司)。
論曰:嘉義之有土庫,猶淡水之有翁仔社也。二地雖蕞爾一丸,然賊不能越大甲一步以逞志於北路者,賴有翁仔社之分其勢,猶之賊不敢逕越嘉義而窺伺郡治者,賴有土庫與鹽水港之議其後。翁仔社與大甲土城,非恃羅冠英一軍則不能守,猶之土庫等莊,無陳澄清一人則亦不能存,之二人者,其有關大局蓋略相等矣。自予論之,冠英戰功頗盛於澄清,而澄清舉動尤合兵法。然則澄清殆古名將之流而冠英亦一能戰之士歟!要其明大義、識順逆一也。予未識二君之為人,而自大甲以至郡治,凡士夫野老每談及二君軼事,無不稱道不置,味其所言,如節之合,如珠之串,何其僉無異詞也。然則天殆厭戴、陳二逆之所為,故預生磊落瑰奇之士,以折其鋒而樹之敵,使之終弗得志歟,未可知也。
·翁仔社屯軍始末
同治元年秋七月,候補通判張世英進軍翁仔社,以圖彰化。先是秋曰覲之南下也,檄東勢角人羅冠英招勇四百赴彰協剿。冠英至中途,聞變而還。竹塹總辦團練林占梅聞其名,遺人賚金帛結之,屬其由內山攻四張犁以分賊勢。旋從世英克復大甲,復率眾護送在籍參將林文明回阿罩霧,濟其困乏。賊憤恨,移攻之。七月,張世英已卸淡水同知任,仍帶勇剿賊,遂與占梅定議,進屯翁仔社以圖進兵,從冠英之策也。翁仔社本非村堡,以地居上流,可斷賊東南水道,為內山南北要害,故屯老營於此,以顧淡南全局。仍派冠英及廖廷鳳、廖世元、林傳生管帶粵勇數千,皆百戰勁旅,賊甚畏之。時糧餉維艱,世英能絕甘分少,與士同甘苦,以故眾皆愛之,願出死力。凡血戰三年,兩援大甲,所向有功,皆張司馬之善用冠英,俾得成功也。
冠英,小名阿察,剛直敢戰,與廖廷鳳結為生死交。偵戴逆結會,亦聯絡各社,立誓有事相援。所居內山與生番接壤,生番以射鹿為生,鏢鎗無虛發,冠英為所畏服,嘗率之以解大甲之圍,頗稱得力云。
閏八月十四日,冠英克寮腳莊。二十二日,克葫蘆墩汛;廖世元進拔圓寶莊,據之,遂攻圳寮。二十八日,戇虎晟由彰邑來爭,勢甚猖獗,世元倉卒接戰,眾寡不敵,與敢死士潰圍出,身被數十創,至翁仔社而卒。張世英厚葬之,以其兄廖江峰、弟廖樹代領其眾。
張世英父歷遊臺幕,囊有餘積;及世英帶兵,墊累無算。竹塹總局不時接濟,猶苦不給;是年除夕,兵勇索餉而譁,廖廷鳳亟出家貲散給,以好言撫之,乃定。
二年二月,張世英遣羅冠英等攻馬公厝,拔之。初五日,拔新廣莊。十六日,克壩仔街,進攻四張犁老巢,斷其水道,橫亙二十餘里無水,賊遂不支。二十七日,冠英攻入賊巢,毀掘戴逆祖墳,拾得偽印、大簿、旗幟甚多,由是無日不戰,進迫戇虎晟巢穴。自夏徂秋,股首陳梓生、林狗母、廖安然等屢糾賊來攻,皆擊走之。
十月,冠英等克棋盤厝、東大墩、犁頭店等莊,乘勢攻克圳寮,守賊廖安然中槍死。於是石岡仔、枋寮、土牛及涑東巡司地方,以次收復。
論曰:翁仔社地雖僻處,然左以赴大甲之援,右以分阿罩霧之勢,內以固淡水之藩籬,外可以進窺彰化而蹈其瑕,近以斷四張犁之水道,遠亦可為二曾聲援而張其威。然則此地屯軍,誠有關全郡安危之大局,為克復彰邑之先機。是張司馬與羅冠英等之勞,誠可念也。乃爛羊頭者咸爵徹侯,續狗尾者亦登勳籍,而羅冠英既沙場授命,廖廷鳳僅百戰餘生,究未獲沾微祿也。噫!
·逆首戴潮春伏誅
戴逆既以彰邑讓戇虎晟,頓覺失勢,欲仍回四張犁為負隅計。戇虎誚之曰:「自古帝王皆南征北討,親冒矢石,然後士卒肯用命;豈有高臥屋中,而可以經營天下者乎」?戴逆恧之,又自知兵力不足自立,恐一旦情見勢絀,為群賊覷破伎倆,乃謬自張大,稱偽東王,親往水沙連派餉,一路具威儀,排隊仗,妄行耕耤田、祭天地之禮。旋入居斗六門,頗事淫佚,有偽宮監、宮娥名目。
同治二年冬十一月,官軍克彰化。吳帥鴻原、曾鎮元福、副將關鎮國、遊擊陳捷元諸軍進攻斗六,賊拒守未下。林帥文察登高望之,謂諸將曰:「我攻其一隅,而城外匪鄉接濟如故,何由制賊死命」?乃令四品軍功洪廷貴馳赴嘉、彰交界,聯絡二百四十一莊,各取結狀,飭帶先鋒隊攻破崙仔頂等莊,先摧賊黨。命其弟文明防範水沙連諸處,扼賊入山之路,以布遠勢。時賊黨屢敗,偽總制許豐年等多降,賊勢日窮蹙。而四張犁老巢為羅冠英所破,祖墓發掘,無家可歸。以斗六地勢淺狹,接濟暫斷,必不可守,乃竄至石榴班、寶斗仔頂等莊,倚七十五莊大姓張三顯,圖竄內山番界。而莊民因戕害鎮協,罪大懼討,亦固留戴逆為自贖計。丁道懸賞令,得戴逆者官五品翎頂。於是三顯慫恿戴逆自首,許保其拏。曾元福任北路協時,戴逆嘗為稿識,與有舊,亦遣人勸令自首,援朱一貴、林爽文之例,約俘至京師,始候廷議。逆信之,謂可緩死。
癸亥十二月二十一日,逆首戴潮春由張三顯執送官軍。肩輿將發,妻許氏治酒敘別,尚盡數觴。既見丁道,猶立而不跪。且云:「起事者惟本藩一人,為官所迫,與百姓無與」。丁道大怒,立命正法。其黨星散,無一從者。陳捷元令人剜其肉啖之(肉一兩償錢一貫)。蓋捷元家為賊所破,故深恨之也。戴逆既誅,是夜三顯迫淫其妻女,盡掠所有。逆妻憤而自焚,子女皆死(或云一女尚存)。未幾三顯復以反誅,即戴逆正法之處,先後不過兩月餘耳。
論曰:戴逆平生伎倆在牢籠時望,納諸陷阱之中,鼓舞凶徒,多樹官軍之敵,使晟、弄輩誤墜術中,竟至死不悟焉;何其狡也!至於天荊地棘,城社莫可憑,鼠竄羊亡,角距無足恃;又何憊耶!此無他,依人作計,薄借虛聲,自顧本無寸長,戰守皆非素習,故即驚愚飾智,狐媚所自甘,而外強中乾,虎威難久假耳。嗚呼!自戴彩龍、鄭玉鱗殄戮,已失爪牙;葉虎鞭、陳大戇來歸,遂失羽翼。乃復縱樂水山之上,嬉遊危幕之間,堂燕井蛙,修飾邊幅,以虛憍之態,愚弄齊民而不知,適為張三顯所愚,其身終落群賊之手也。夫強族其可倚哉,勢盛則挾以為資,事敗則因而為利。跡其生平,始則要結戇晟,拱手而讓岩邑矣;繼則委命三顯,俯首而奉妻孥矣;卒之躑躅一身,進退無據,淒涼杯酒,掩袂長辭,戴逆此時應亦嘆黨羽之無良,悲陰謀之日斃,椎心茹痛,而悔恨莫及也乎!乃至紅顏誰托,生任摧殘,白骨無辜,死遭戮辱,而猶貿貿然求緩須臾之死也。嗟乎!使果械至京師,究何術幸逃國法?就令暫延殘喘,亦何顏視息人寰?轉不若戇虎、啞狗諸逆婦之決然一死為乾淨也。哀哉!
·戇虎晟伏誅
同治二年春,逆晟自大甲中槍敗回,命江有仁、盧江等守城,自歸老巢養疾,延僧預做功果,不復治軍。迨彰化既復,餘匪多竄匿四塊厝老巢,晟遣弟林狗母率陳鮄、劉安、陳梓生等守其外寨,抗拒官軍,以王萬、林貓皆率死黨保其內寨。
三年春正月,陸路提督林文察督其弟副將林文明(利卿,彰化武生)、遊擊王世清(直隸人,武狀元)等軍合圍攻擊,狗母伏誅,逆黨多自脫來歸。賊勢已孤,疑鮄等有異謀,不許擅入。乃緊閉寨門,另鑿狗竇,欲進內白事者,傴僂乃入。時群賊多通款於官軍,林帥皆待以不死。唯王萬罪大不赦。群賊乃佯與官軍接仗,戇虎信之,始肯放入。梓生密使其黨釘封大砲,與官軍訂期為內應。晟以群賊尚與官軍相持,遂陳其財貨,呼死黨六十餘人,恣所取。眾得資,各哄而散。王萬自知不免,以變走告晟。晟環火藥桶於門,與妻妾王萬相對飲,酒酣登床,妻為燒洋煙吸之,兩妾侍立。其一蕭氏(涑東人)乃擄自良家者,寵嬖專房,至是不願從死,聞砲聲漸迫,遽走出門外,晟亟挽之入,而妻已點放火藥,與王萬俱成灰燼。晟與蕭氏為火藥所轟,飈出戶外,氣未絕,官軍執誅之,分其屍首為六,以首級函送邑城,其兩手兩足分寘被擾各處。寨中積蓄尚多,皆兩年間所搶掠者。偽左相莊天賜逃匿北茄荖莊,為其親家生員洪鍾英所執,械送官軍誅之。
論曰:哀哉戇虎之愚也!身已不保,猶戀戀一婦人。其與預作功果,皆冀於冥間受用耳。夫使死者而無知則已矣,如其有知,該逆罪惡貫盈,必當永墜泥犁,遍受刑僇,又安能與妻妾重聚九泉以行樂哉?嗟乎!傳雀臺之遺令,眾妓分香,動烏江之悲歌,美人繫念;遺珠何在,傷心墜金谷之樓,故國長辭,攜手入胭脂之井。人雖不同,而千古梟雄末路,亂賊到頭,其堪回首之情則一也。不可嘆哉!
又曰:吾觀戴、林二逆之終局,而嘆人情之難恃也!當該逆惡燄方張,舉凡捐派銀米,無弗朝接片紙,夕自賚到,惟恐後至焉者。及其大勢一去,眾情疑貳,同舟皆敵國,誰開複壁以藏,下石盡懿親,誰不倒戈相向。即同時慫恿為亂者,皆欲因以為利。乃至生平愛妾,亦懷二心。計所與戇虎同死者,惟王萬一人及其妻耳。夫民猶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世有竊一時之權勢,恣為不義,謂小民其奈我何,而不知民之蓄恨已久,有待時而後發者,觀此能毋少悟乎!
按戴逆稱偽東王,事實有之。他惟戇虎晟偽稱千歲,亦未聞有偽王名號也。蓋諸賊中,惟戴逆粗諳文理,故有此偽稱;其他非不欲自崇其號,使之至大無兩也,然皆目不識丁,但概云大元帥、大將軍而已。乃閱文報,以逆晟為燕王,逆弄為西王,洪逆為北王,則皆由他人所贈。而非其實矣。予悉心採訪,遲之五、六年,經三、四易稿者,亦欲實事求是耳,何敢略哉?
·餘匪
同治三年春三月,陸路提督鳥納■〈齊思〉、巴圖魯林文察督小曾鎮暨王世清、張世英諸軍進討小埔心陳逆,啞狗弄糾黨拒戰。義首羅冠英等率敢死士在前奮擊,官軍乘之,賊大敗。陳逆有降意,其妻(姓陳,諢號無毛招)曰:「今日雖降,難免一死。與其俯首受戮,何如悉力抗拒以緩須臾耶」?已而賊壘中瓦屋為大砲擊塌,立足不駐,乃就屋中掘地為窖,匿其中以避砲。官軍引水灌之,水注地窖,賊遂不支。十九日,冠英率壯士急擊。弄妻以羸卒誘英深入,乃率死黨開砲橫擊,冠英與壯士數十人皆中砲死(事聞,賜恤立祠)。時賊糧垂罄,林帥勒諸軍番休進攻,而冠英弟羅坑以粵勇夾擊,破之。逆妻自焚死,弄逃匿新興莊。官軍欲剿之,紳士陳元吉乃縛弄至軍營,伏誅。
黃丕建降於大曾鎮,遂公然到莊派餉。莊民以建才為賊派餉,復為官派餉,反復無常,爭縛送邑令,誅之。
嚴辦妻侯氏(一作魏氏,諢號大腳甚),流毒尤劇,辦頗憚之。每出,親為牽馬,後為溝尾王姓所獲,縛置檻車,遍歷城廂以徇,被害者皆拋擲瓦石或錐刺之,甚痛極,無一言。有無賴子號刣人武者,當甚為娼時,與有卻,及甚作亂,誓得武而甘心焉,武亡命無蹤;至是仍為劊子,以豬毛穿其亂竅,始大呼一聲。旋寸磔之。辦本一無賴,其圍嘉義也,凡北路諸賊及陳弄等不啻數萬,所需軍費,皆辦一人應之。至乙丑三月,復豎旗於二重溝,被執伏誅。
賊黨王新婦偽稱將軍,其母喜曰:「吾子素日不凡,今果如此」!因雕圖章,自稱一品正夫人。及新婦伏誅,其母稱為子報仇,屢攻嘉義,戰敗,逃於呂梓處,梓敗,駢誅。
偽保駕將軍鄭大柴,力能舉五百觔,與偽總制許豐年攻龜殼花莊,中砲死。其妻謝秀娘甚美,稱為夫報仇,屢攻寶斗街。後再嫁營兵,復至寶斗仔,眾執誅之。
西螺股首廖談欲降,其妾蔡邁娘曰:「勢敗而背人,非信也。寗死於紅旗下,始瞑目耳!何為束手受戮乎」?每臨陣,策馬督戰,不避矢石。西螺街舖戶半附官,蔡氏恨之,燒燬百餘間,談不能止。後與夫同為官軍所執,官鞫之。蔡氏供稱:「謀逆之事,皆己所為,與夫無與」。問:「一婦人何能為亂」?對曰:「我先出私財四百金招集黨羽。得四百人以舉事,足矣。由是每月抽派舖戶,得數千金,利孰厚焉」。乃駢誅之,暴其屍數日,目猶視。或制小紅旗覆其面,乃瞑;時賊皆以紅旗為號故也。
彰邑海峰崙七十二莊粵籍人多附賊抗官,搶劫軍餉。彰邑平後,知縣凌定國、遊擊陳啟祥率把總凌定邦、義首葉保國(即葉虎鞭)、楊金簡往剿,以生員楊清時為鄉導,勸諭近莊,疏通道路。先擊番婆莊,克之。進擊海峰崙,股首邱阿福、江秋印拒戰,攻破之。賊乞鳩資助餉,乃還。
三年冬,兵備道丁曰健進軍北勢湳,攻洪叢。先是叢據地自守,觀望成敗。至是悉眾抗拒,勢已不支。叢諸兄與官軍通款,叢殺兄而占其妾,未幾病,自言見兄索命,遂死。官軍索其屍首,叢長兄洪番不肯獻,仍阻險拒捕。時番移居別業,賊黨王春誘番妾,席捲所有與俱遁。賊眾見番與妾皆他往,疑有異謀,遂共掠所有,執番送官,誅之。叢屍首埋豚闌下,亦剖棺戮屍焉。
四年夏四月,參將徐榮生、知縣白鸞卿討呂仔梓,義首葉保國等皆以兵會。梓分賊為三營,以奇兵假官軍旗幟,從間道夾擊;官軍幾為所乘,乃更築壘以困之。副將陳啟祥以巨砲擊賊寨,梓歛眾為一營,勢窘甚。時有海賊蔡沙(諢號臭頭沙)所居海口名布袋喙,素與賊接濟。梓以家口寄沙處,沙善待之,誘梓同坐巨艇脫入海,邀至海邊,乃執而數之曰:「汝名投誠,實持兩端觀望。嚴辦為擄之時,汝不引援,今唇亡齒寒,行將及我,皆汝貽之也」。遂沉之於海。官軍乘戰艦將擊之,偵梓已死,乃引還。
丁道偵陳鮄、劉安、陳狗母等竄匿淡水之內山三汊河馬麟潭,仍蓄發出擾居民,檄淡防同知王鏞剿辦。四年九月,鏞赴大甲,簽派農氓為兵以進剿。賊屯鯉魚潭逆戰,官軍接仗即潰,義首廖廷鳳以屯勇來援,殊死戰,鏞乘輕輿先回,官軍傷者甚眾。乃以賄啖賊,密令暫退內山,而搜被脅莊民數名梟決報竣,遂還。
五年秋,彰化令李時英以重金購得林貓皆誅之。六年春,兵備道吳大廷(湖南舉人)檄委員查拿南北餘匪,先後獲股首朱登科、趙憨,誅之。
其著名劇賊至今漏網者,如大甲城內王九螺,一方巨猾,屢為賊內應,與淡水王司馬通譜,冒保五品職銜;嘉義黃豬羔糾賊攻賊,截搶兵餉甚多,以夤緣得補營員;葫蘆墩人王秋(即王國助)為賊設局抽分,並理斷案件,現年七十餘;賴厝廍人賴阿矮為戴彩龍偽先鋒,帶賊隨攻彰化、嘉義等處;牛罵頭蔡通、楊大旗及偽鎮港將軍陳在等屢攻大甲;諸人至今尚存,家巨富。股首何有章為戇虎晟苛歛民財,橫抄民產,不知紀極;又教晟演砲,甚見倚任;嘗帶賊攻嘉義,足中鉛子。有章前為縣差,歷數任,故事皆諳練,至今仍為糧差。內山人林海,嘗為股首,彰化知縣李時英懸重賞購之,不得;及李解任,海乃以鉅貲夤緣仍充縣差。內山人劉阿奴為偽先鋒,攻打內山一帶義莊,至今尚存,往來葫蘆墩地方。賊中老而無賴者,莫如劉安,嘗從陳辦、曾圭角作亂,至是年七十餘,仍為股首。其反覆無常者,莫如王春,見戇虎晟勢敗乃與官通款,釘封賊砲而遁,又於陳弄處釘砲脫逃,復從洪番拒捕,乘番他出乃誘其妾而亡。至今二人俱亡命無蹤焉。水沙連近內山一帶,五城吳文鳳、筍仔林劉參筋(本武生也)、涑東廖有譽、盧江、葫蘆墩紀番仔朝等,淡、彰交界之三汊河陳鮄、陳梓生,粵籍鍾阿桂、李阿兩、劉阿屘等,皆漏網至今,諸賊猶多蓄髮也。
論曰:弄妻與侯、蔡二嫗,皆戾氣所感,應劫數以禍生靈,為王法所必誅者也。觀其臨敵決戰,有勇有謀,刀臨頸上,至死不悔,可謂之人妖矣。而世之膺高爵、制方面者,一旦有事,或束手無策,或藉端規避,與夫林中喪馬,委重寄於草萊,階下叩頭,乞餘生於犬豕者,隨在比比也。豈自顧其身視婦女為重耶?吾不知其自命居何等也!
案首禍者為戴潮春,賊黨所奉為偽首者,然其強盛尚不及戇虎晟十分之一。是逆晟未下,則事猶未平也。其他最悍惡者莫如陳逆啞狗弄,然彰邑已復,戴、林二逆已擒,則大局定矣。弄雖悍惡,何能為哉!他如洪叢僻處內山,既不附言,亦不甚助逆,故官軍屢招之。而叢素與前厝人不睦,且戴、林二逆與之交厚,為所愚惑,恃其地勢險遠,謂可自據一隅以觀望成敗。厥後文報中張皇其詞,至贈以偽北王偽宮殿題目,而營員用是得巴圖魯勇號,蓋海外軍報類多如是也,余故闕而不書。其餘著名股首,或死或降,不能具述,茲於見聞所及者,略志數條,自陳弄而下概謂之餘匪云。
·災祥
戴逆祖名神保,彰化縣志行誼傳作戴天定,稱重修文廟,凡經費出入皆經手襄辦,與其子松江均有勞焉。松江即戴逆父也。逆將作亂時,天定之墓夜聞鬼哭,逆未信,自往聞之,果然。後戴逆祖墳為羅冠英所發掘,鬼神豈前知之而無如何耶?
嘉彰分界處有澇水溪,源出內山,流急而濁。若濁者忽清,則地方有變。壬戌春,水清三日,未幾,變作。
火山在嘉義謂之水火同源。相傳地方有事,則火息。戴逆未變之前,火息三日云(按火山有四穴:一為風穴,上半年風自外入,下半年風從內出;一為霧穴,每清早時,雲霧從穴中吐出;其二穴即水火同源也)。
辛酉年秋,彰化明倫堂鬼哭數日,聞者驚悚。越明年春,雷起彰邑孔廟,人以為孔道僨事之徵云。
相傳壬戌年春,四張犁有耕牛作人言云:「免咻有田,播無稻收」。按是事不知真偽。殆即漢書五行志所謂牛禍,亦咎徵也。又大甲有雄雞生卵之異。
逆黨於坑溝中掘得青石如劍者五,蓋石被水衝泐成劍形者,如鐘乳枝之類。戴逆以為神,每出則命人捧以隨之。後折其一,而逆巢適為官軍所破。亦異哉!
壬戌五月十一日,臺地連日大震,府治及嘉義縣尤甚,城垣傾塌數丈,壓死數千人,民居傾圯者無算,連日夜不稍止,真非常之變也。
或於淡水城隍廟問彰化何時收復,得一籤語,有「若遇清江貴公子」之句,後果竹塹林雪村觀察往剿始克。清江為觀察小名,亦一奇驗也。
觀察潤堂洪公停柩處,夜間鄰居失火,延燒無數,公子抱柩大哭。其家人亟命力士移柩,並救公子。甫舁出,而火熾梁折,一屋皆灰燼矣。觀者以為忠孝之報。
壬戌元旦,秋雁臣司馬在淡水廳署將出拜客,忽失其帽,遍尋不得,人以為先兆。
彰化東門有八卦樓,相傳前邑令楊桂森所建。嘗讖云:「八卦樓開,必有兵災」。故門閉十餘年,後有某令強啟之,不匝月而彰泉分類械闘,令仰藥死。民愈神楊令之說。至是戴逆捏造讖文,密置樓下,使人掘得之,詐稱楊令遺讖,其語云:「雷從天地起,掃除乙氏子,夏秋多湮沒,萬民靡所止」。按洪範傳所謂詩妖,殆此類也。後有解之者曰:「雷謂縣令雷以鎮,言天地會從雷令而起也,乙氏子謂孔觀察也。夏秋謂副將夏汝賢與秋司馬,皆死於賊。萬生即潮春小名也。以一愚民而敢於造逆,厥後該逆雖欲為民而不可得,言靡所■〈扌妻〉止也」。然則戴逆之捏造以惑愚民,適以自讖矣,似之(此事出自傳聞,未知真偽,姑疑以傳疑)。
彰化內山野番之處有所謂玉山者,人跡罕至,值天氣晴明,山色偶現,見之者則為吉徵。癸亥之冬,丁觀察南下平賊,於路見之。及歲試,以「玉山連見三日」為古學題云。甲子正月初二日,余在潛園,人傳玉山見矣,余登嘯望臺最上層望之,見三峰遙峙天外,其白如玉,中峰尤高,左一峰微作蔚藍色,良久始隱。
·叢談(上)
戴逆兄早死,其嫂羅氏年十八,過門長齋守節,戴逆敬憚之。將作亂,羅氏力諫,不從。迨賊黨迎之入城,羅與逆婦許氏長跪大哭,請勿殺百姓;逆許之,約入齋堂者不殺(齋堂,為持齋男婦鳩聚奉佛之所)。後雷知縣得不死,以逃入齋堂故也。或曰,賊於雷令懷中搜出佛經一卷,知為奉佛者,故釋之。羅氏旋投繯死。嗚呼!戴逆作亂,一時達官文士,或亦效奔走以求富貴,而為之嫂者方且決然一死,不肯視息於賊中也,而逆燄於是少奪矣。嫂其賢矣哉!
大甲節婦林氏,為余姓苗媳,十二歲守節,事姑極孝。時年已七十餘,禱雨輒應。及戴逆圍大甲,數斷水道,而土城內遍皆石,不堪穿井,皆汲溪水為食,水源一斷,民心洶洶。凡三次禱雨,雨皆隨降,其應如響,民踴躍歡呼,勝氣百倍,以為有神助。乃備牲醴至城外節孝坊下致祭,拜跪甚虔,以祈神佑焉。
嘉義民婦名粉娘者,逸其姓,為股首嚴辦所得,將犯之,粉娘大罵不從,被殺。
林雪村方伯嘗語余云:「出師之日,日辰不利於主帥。或謂日辰不合,當倒執帥旗以厭之。適大雨泥濘,執帥旗者倒卷而前,直取賊寨,竟中砲死。時有勇首至中途而病,其母張氏代率所部前進,戰良久,有返顧者,母輒以杖擊之曰,賊不足畏,汝何畏死如此!眾見婦人尚不畏死,爭向前殺賊,遂獲勝仗。然母出入於槍砲如雨中,未嘗被傷。所謂死生有命,不其然乎」?
秋司馬初遇害時,竹塹人心岌岌,林雪村方伯靜以鎮之。其叔母請先事綢繆,為倉卒避賊計。雪村邀至園中,指示之云:「此即全家避賊之處」。視之,井也。叔母泣而返。張司馬遣人覘之,方彈琴不輟。謂人曰:「此君從容如是,何事不可了耶」!
山腳人林尚妾蔡美娘為陳鮄所奪。尚納貲戴逆,得偽將軍名號,將修怨於鮄。林雪村方伯遣人招之,至竹塹,辟人密議良久,復縱之歸。及方伯統兵南下,尚率眾來迎,遂為鄉導,卒以平賊。蔡氏為軍士所獲,尚欲殺之,方伯不許,乃贈銀二百元,使之再娶,而資嫁蔡氏。其不喜殺人,委曲成全,皆此類也。
洪第、鄭番婆,竹塹人也,從林雪村方伯攻賊茄投。第執旗迫攻城壘,中槍僕,番婆前奪屍,亦中砲殞。是夜二鼓,第家犬狂吠,嫂夢第云:「身負創,臥地上,望見林大人馳逐軍中,有紅光一簇隨之,熱極不可近,欻有老人以袖拂身,冷如霜雪,頓覺痛苦。俄而身輕如葉,逕至城隍掛號,乘便回家一視,為犬所皞,驚倒良久。妻殊無情,不肯為吾逐犬,今傳語阿嫂責之」。番婆母亦夢婆云:「兒不孝,不能終事阿母,兒今沒王事,已隨眾掛號,即可轉生,並無煩經讖超度,願母自愛,勿以為念。婦年少,去留任意,勿強也」。言訖嗚嗚哭,母亦哭。醒,恍惚間猶聞番婆哭聲,天明始寂。未幾,二人凶問俱至矣。
遊擊葉得茂戰死,賊懸其首於南靖厝之竹圍上,日久墜浸水中。及事平,有犬以兩足抱其首移置高處,眾皆異之,詢得實,乃訪其遺骸合葬焉。
大墩之潰,把總莊奇軒身被三十六創,與尸首數百雜臥地上,暈絕間恍見藍衣人以袖蔽之。賊散後,該地總理始率眾作叢塚埋諸死者。奇軒突起坐大言曰:「上帝命我不應死,汝輩何得擅殺」!眾大驚,不敢近。既散,乃匍匐逃伏山谷間,飲澗水三日。莊民林潤見之,救匿於家,為之調治,其頭頸瘡潰生蟲,臭不可聞,良久始愈。
林鎮軍嘗於水口被賊所圍,有良馬名五魁者,騎以脫難。及困守斗六門,糧道斷絕,乃殺而食之。時有屯番欲乞其餘,不可得,遂叛應戴逆焉。
相傳斗六門地理甚佳。其來龍處土名茄冬王,有茄冬三株,百餘年物也,堪輿家謂為虎形,敵樓上夜點兩燈,以象虎目,賊之善鳥槍者不能中,賊黨許豐年掘斷龍脈,以狗血厭之,是夜敵樓之燈無故自墜。翌日守將蔡朝陽中砲死,而林鎮全軍俱潰矣。後賊黨之踞此者,如戴逆及廖厲、張竅喙相繼死,而茄冬亦枯。
同安人吳仔牆在嘉義店仔口教讀,頗得眾心。戴逆以股首盧大鼻守店仔口,牆從之。及林鎮軍至,牆欲降,大鼻不可。牆乃以計分散其黨,伏壯士拉殺之。後吳帥進軍解嘉義之圍,頗得其助云。
歲貢董大經嘗為戴逆塾師,至是已病,為賊所脅,不得已從之,以憂死。其子諸生也,以同治年號題其神主,賊大怒,罰貲千餘金,猶杖責二十。時彰屬諸生多入賓賢館,或強受偽職,惟舉人陳肇興(著有陶村詩集)、歲貢生王孚三潔身遠遁(肇興旋招集內山義民以拒賊,事載陶村詩集中)。
優人貓仔鹿者,逸其姓,為秋司馬家丁,甚見寵用。大墩之潰,鹿首先斫斷秋丞首級以獻戴逆,逆驚悔,然已無如何。因叱曰:「汝以奴殺主,大不忠也!不忠之人,誰敢用之」。乃給數金戒之曰:「速遠去,無溷斯土」!嗚呼!萬生雖作逆之徒,而能斥逐逆奴,不可謂非一節之明也。然則今之寵用家丁而頭顱乃為所賣者,獨貓鹿乎哉!
斗六門之敗,把總孫鵬程(福州武舉)為賊黨朱爾成所殺,取其首以獻戴逆,逆罪其擅殺,責爾成十板。
戴逆至水沙連派餉,以紅旗數對前導,使偽軍師繡衣朱履,佩劍執拂,騎馬先行。偉男子數十人,手執大刀,稱偽保駕大將軍,簇擁轎前。逆之衣服乘轎皆黃色,後有赤腳男婦數十隨行,偽稱宮娥宮監。所往,門前懸木牌二,書「風雨免朝,鬼神免參」八字。先期出偽示,擇日到田間教民耕種。該地總理預修徑路,以黃色土舖田中。至期,逆與偽軍師到地播穀種、犁田畢,鼓吹競作。偽軍師披髮仗劍,引戴逆雪帽雪衣登壇,祭告天地。遠近來觀者不下數萬人,遍野漫山,惟見萬頭蠢動。百姓爭送豬羊米谷無算,有送美女者,戴逆自取一、二人,以其餘分賜軍師、偽將軍,皆淫污數夕,然後遣歸其家。
戴逆妻許氏,小名晟官,自知逆謀難恃,恐他日事敗並外家亦不能全,故留林鎮之弟向皋於家,議以妹歸之,為他日計。有識向皋者,欲導之亡去,不聽。適降者陳吉生私改賊信,召回逆黨之攻嘉義者,事露被戕。於是戇虎晟輩以降兵多叛,悉搜殺之。迫令戴逆殺向皋,逆之妻女列跪求免,不可得。賓賢館諸文士請全其屍首,乃被撲殺,逆妻買棺殮焉。
戇虎晟妻妾四人,一月內同生四子,命相俱佳。遂妄覬非分。彌月,遠近賀者金冠、金釧以千百計。自大甲敗回,四子同時死,晟亦兩次中槍折齒,自知不久,乃預作功果,焚楮帛山積。自制黃色衣服,以金銀為冠,妄稱通天冠,焚之。謂其黨云:「本藩雖在陽間佔據一方,終以無子灰志,不如於陰間稱帝稱王,長久自雄,誰敢阻我」。王萬應曰:「大哥為陰間真命天子,某當作地下開國功臣」。相傳以為笑。
戇虎晟嘗以江有仁為放屁兵,言接仗即走也。
啞狗弄夫婦性尤慘酷,每執弁兵,縛樹上,命鳥槍齊放擊之。有鹿港人過其地,因不蓄髮,疑為奸細,執之。時弄生日方畢,所積燭淚甚多,乃以燭淚遍塗其體,裹以草紙,復塗復裹,以棉花為燭心,澆注於上點之,臭聞遠近,點至中間,忽訇然一聲甚烈,蓋頭裂作響也。
陳逆啞狗弄口吃特甚。當鹿港人請往時,弄坐轎鳴鑼而出。鑼打七下,行數十武,喚阿殿者問:「有傍人誚誚我否」?曰:「無之」。則曰:「可連敲十數」。行半里復問。又應曰:「彼以禮來請,何敢相誚」!則又曰:「可敲十十五數」。如是數次。最後謂鳴鑼者曰:「既無人誚,即連打數百,入街不復停停手可也」。至鹿港,聞演砲聲,以為眾拒之也,大怒,詰鳴鑼者曰:「爾言無人誚誚我,今何開砲相拒耶」?痛責之。
嚴辦攻鹽水港而敗,見眾心不附,勢難持久,而群賊皆欲索餉,知有他謀,紿之曰:「某生平足力甚捷,無能及者,爾等如能追及,當如所請」。眾漫諾之。是日,角逐數次而止。翌日竟舉足直奔,遂不顧返,觀者以為仍角足力,不之疑,軍裝器物皆棄之。如此退軍法,殊堪捧腹也。
偽軍師劉阿屘(一作阿妹)好作不經之言,以愚群賊。謂林鎮軍前世為鯨魚精。坊埤之潰,退屯鹽水港,時賊勢方熾,劉獨曰:「魚得水必難制矣」。及官軍獲勝,進駐斗六,乃喜曰:「魚入斗中,不久當自潰矣」。民皆神其說,無肯附官者。而林鎮果以糧盡而敗,皆阿屘煽動民心所致也。
呂仔梓焚燬二重溝溝尾莊(俗名太保莊)王子爵里第,拆為平地,其中梁擱置路隅,有聲哭三晝夜。
某同知之逃回鹿港也,以白布書「清官送回」四字挂胸前。及事平,隨孔前道靈柩回郡城,欲仍挂此四字,有議之者,乃止。或為志云:「長跽軍前笑口開,而今世界屬兄臺,清官二字尋常見,難得紅旗直送回」!
戴逆用四六文移檄遠近,語多鄙俚。凡入會者,謂之「約內」,以不預會者為「約外」,猶粵逆洪秀全之以百姓為外小也。又嘗為短札寄其黨云:「聞卿有採薪之憂,朕心甚為紀念。茲送去小種茶葉四兩,到可查收。不腆徵物,聊申朕意。愚弟戴潮春頓首拜」云云。
戴逆自鑄銅章獅狃,林逆銀章虎狃,蕭金泉稱三元帥,亦作木戮。三逆俱妄篆為「受命於天、既受永昌」八字,而下句訛作「受」字,尤可笑也!
蕭氏,涑東人,美名噪一方。某官微時嘗過其門,氏目送之,某以為慕己也,遣媒求之,氏不從,且訾為賊,某深啣之。後為戇虎晟所得,寵嬖專房。從逆晟於彰化,造偽宮殿以居,言無不從,頗預外事。及被擒,時為火藥所傷,氣未絕。某官謂之曰:「汝以予為賊,今何為仍入吾手」?氏應曰:「往事無足言者,但大人寬洪大度,必不肯仇一婦人,以絕遠近之望」。某命醫療之,曰:「吾所以療此逆婦者,為十年前目送之情也」。相傳以為笑。
·叢談(下)
臺灣闢地至今,亂者三十餘次。最大者莫如朱一貴、林爽文、張丙、蔡牽與戴萬生而五。朱逆以飼鴨小民(時稱鴨母王)偽號義王,竊踞府治,然為日無多,人心未定,故施提軍世驃、藍鎮軍廷珍直攻鹿耳門,一戰而克。爽文踞彰化縣,張丙踞鹽水港,擾嘉、彰間,眾心未附,故福大將軍之平爽文,由鹿港進兵,馬提軍濟勝之平張丙,由鹽水港進兵,皆一戰而克。海寇蔡牽雖攻陷鳳山,實恃海船為退步,故李提軍長庚(同安人,三等壯烈伯,謚忠毅)以舟師來援,圍住港口,賊聞而膽落,遂舍命遁去。蓋其時內地兵力剽勁,將帥能軍,故能直搗中堅,如摧枯朽也。若戴逆踞城頗久,我軍雖進兵鹿港,而賊登城一望,已悉虛實,又以撫局坐失事機,故久而未克。迨丁、林全軍由淡水南下,乘建瓴之勢,且招其黨羽來歸,杜絕接濟,賊勢已孤,然後一戰克之,所謂先人有奪人之心也。朱子云:「敵勢緩,當直搗之;敵勢急,當左右纏繞之」。此一定之法。
臺灣本海外荒島,明末南安人鄭芝龍載沿海貧民以闢之。芝龍子成功遂據有其地,設天興、萬年二州,遙奉永曆年號,傳子經。經乘耿逆之變,率百餘艘擾泉、漳、汀、潮間,卒敗歸,未幾病死,傳子克■〈臧上土下〉,托孤於陳永華、劉國軒、馮錫範(克■〈臧上土下〉系永華之婿)。永華既卒,錫範忌克■〈臧上土下〉英明,乃弒之而立■〈臧上土下〉弟克塽(錫範之婿)。康熙二十二年,大學士安溪李文貞公特薦內大臣一等伯施琅為福建水師提督,挂靖海將軍印,統舟師克澎湖,守將劉國軒乘小舟由吼門(吼門水淺忽驟漲二尺)遁歸臺灣,勸克塽納土降(克塽封漢軍公)。於是設臺灣一府,轄澎湖一廳、臺灣、鳳山、諸羅三縣(林爽文之亂,諸羅被圍,總兵柴大紀嬰城固守,詔改諸羅縣為嘉義以旌之),以臺廈兵備道挂印總兵治之,設巡臺御史,滿漢各一,以漢御史兼提督學政(雍正間奉裁),以兵備道兼提學副使。其時北路多瘴雨,生番所巢;未幾於半線增設彰化縣,尋於竹塹增設淡水廳同知,於蛤仔難增設噶瑪蘭廳通判。地大物蕃,米榖所出(南路多糖油,北路則茶菁磺煤樟腦尤盛),遂為海外重鎮。論者以臺澎為沿海七省藩籬,洵不誣也。同治五年,余應淡水嚴司馬金清(紫卿,江蘇人)之招,修淡水廳志,嘗以淡水一隅地甚廣漠,南北幾五、六百里,同知駐劄竹塹,勢難兼顧,而府治至淡北幾千餘里,未免鞭長莫及,謂宜於艋舺增設州縣以分理之,並復設巡臺御史一員兼理學政,下以分道府之勞,上可為制撫之助。而林生挺華謂雞籠頭與省會對渡,為全臺第一好港,洋舶所聚,最為衝要,宜增設水師以資彈壓,亦要著也。又臺民易亂而難靖者,恃有內山番社為淵藪耳,則內山宜闢,固也,而闢地升賦,宜仿楊太守廷理辦理噶瑪蘭之法,力裁業戶,使賦歸實額;仿福大將軍之設屯番以裕兵食,其法將每社熟番編為屯丁,以屯番把總外委領之,年給番租若干,無事各安生業,有事聽官調遣,可輔兵力之不足;皆理臺善政,嘗於廳志內略敘其概云。
彰化城內漳人居多,泉人不過二十之一,故賊甫舉事,奸民多為內應,識者知其不可守矣。或謂彰化城垣低狹,外迫八卦山,每逆黨滋事,登山以瞰城內虛實,易為所乘。謂宜展拓邑城,將八卦山包於城內,或靠山築城,因山為牆,牆外濬濠,導八保圳之泉以注之,而移守道駐劄,增設道標弁兵,居中控制,亦甚便也。總之彰化為南北適中之地,民俗浮動,不可不籌守禦之方耳。
嘉彰交界之內山為水沙連,又東為埔裡社,其地平原饒沃,有日月潭、珠仔山諸勝,風景絕似西湖。道光初,埔水六社生番,內迫兇番之戕殺,外苦奸民之侵奪,由理番同知史密(梅叔,江蘇拔貢)獻地歸誠,密詳請劉制軍韻珂。制軍以聞,朝議命制軍躬自巡閱,以決可否。制軍巡視畢,力主其事。史同知以為事在必行,遂傳集紳商,出貲立股,招民墾闢,將成田矣,偶遺一巨紳,適該紳入都謁選,因力陳不便,事竟中止,論者惜之。竊謂淡、蘭之闢,皆由民間漸墾漸拓,略有成緒,而後設官治之。若能開越界之禁,聽民間自行墾闢,事以漸成,則將闢之初,不費朝廷鉅餉,既闢之後,擇幹員經理田賦,量入為出,亦可免每歲之津貼,其利益豈淺鮮哉。夫噶瑪蘭田土不過淡水十分之三,然每歲支給官軍俸餉之外,尚可以協濟鄰邑,亦可知經畫之初重賴有人矣。余在淡水時,著有淡水田賦考、救弊補偏等議,具載拙集中。
由鳳山而南,至瑯嶠、沙馬磯頭折而東北,地頗廣漠。然內山生番尤凶,罕敢深入者,惟漢奸能通番語(俗謂之番刈),或娶番女(俗稱牽手),與番議和。歲以酒肉犒番,必人人盡醉,一有不週,則變色而出,而槍鏢伺於途矣。故雖和議已成,而民之耕於野者,猶惴惴也。番刈時以鹽、布、鐵器與番交易,貨其鹿皮、鹿茸之類,獲利頗鉅。家瘦雲先生(諱樹梅,金門人,著歗雲詩文抄)嘗從曹大令謹興埤頭水利,自繪瑯嶠全圖以示先君子,謂此地田土沃衍,可增設廳縣水師,相其港道形勝,插竹為城;控制山海,為郡垣後戶云
沙馬磯頭山常帶雲霧,相傳有絳衣、縞衣人對奕其上,生成之棋盤石磴猶在焉。此山直接呂宋,舟人必由此放洋。中有嶼名龜仔殼。又南行四更至紅頭嶼,系生番聚處,其地產銅,所用雜物皆銅器也。
淡水林部郎有海舶,遭風,駛至一嶼。有識者曰,此名五使嶼,其地五峰卓立,懸瀑分流而下,綠野綿亙,幾百餘里。此嶼距雞籠頭不甚遠。舟既歸,部郎聞其異,另備一舟,載餱糧、耕具之屬,欲往闢之。部郎尋卒,遂不果。
臺灣為海外奧區,不特珠仔嶼、日月潭欲與西湖爭勝也,如雞籠、金包里沿海一帶,洞壑幽邃,又大岡山石洞莫測其底,以石投之,窅然無聲,相傳是處通海底。
淡水物產濆盈。近興茶利,制法愈精,然其茶泡開逾時,則下有油暈,色亦重濁,不及武夷遠矣。內山有桂皮,宛然肉桂,而無其香味,意者製法未精歟?他如三貂嶺之白海棠,觀音山之素心蘭,皆隨地叢生。其果實莫佳於西螺柑,妙絕天下。而鳳梨、檨子,亦佳品也。臺屬本無荔支,林雪村方伯遍購興化狀元紅、漳州烏葉佳種,植於潛園,色香味俱不少遜。又購江、浙梅花數種植之,已數十株矣。又後壟出地油,與外國無甚異,但不多耳。
臺地無虎,生番即虎也。聞噶嗎蘭之奇萊有居民近生番者父死於番,安葬既畢,二子在野,見父導番至,殺兄以去,弟疾趨斜徑,匿叢草中,得免(番目直視,遇者每斜行以避之)。是夜,弟聞兄叩門,不敢喘息焉,蓋死於虎者為虎倀,導虎以傷人,而死於番者則為番倀,導番以殺人也。故凡見殺於番者,其家人不敢出聲哭泣,不敢為位招魂、上墓祭享,恐番覺而鏢槍隨至也。嗚呼!亦可憫哉!
安平撮土,有如彈丸,而設一協兩營,重海防也。然總鎮在郡城,相距不過三、四里,則安平營伍不待副將崇階始資彈壓也。若艋舺參將統轄淡、蘭水陸各營,洋面廣闊,山澤雄深,實海外之奧區。而雞籠頭洋舶所聚,尤資彈壓,為最要者,非如七鯤身海口淤塞已久,僅為次要之地也。況自四月至十月,鹿耳門潮勢噴湧,不可泊船,祗於口岸嚴密稽查足矣。則以淡水參將與安平副將兩缺互相抵換,誠不無裨益耳。
臺地民俗囂凌,必內地班兵輪換戍守以資彈壓,勢為之也。然朱逆之變,嘗招募民兵助剿,及事平,藍鹿州先生建議,以為半線至淡水宜增設營縣,即可留此經戰之兵分配各營,為經制之兵,其說非無見也。若澎湖兩營兵制,則尤當早為更易者,蓋澎之民氣質樸,從無揭竿謀亂之事。若將戍兵撤回,而就地募補,一可省三年換班來往勞費,一可免內地各營兵額之虛懸,一則近海漁人諳習水性,以之募補水兵,尤為得用,一則該兵各有耕漁生計,即米餉偶缺,不至脫巾而呼,挾制百端而猝難鈐束。兼之兵皆土著,即偶有外侮,莫不各保身家,各衛桑梓,尤可得其死力。況就近各鄉選募,分之雖各有里居,合之實如同一家,非若戍兵之分標、分館,各分氣類,動輒聚黨互闘,凌虐居民,橫佔地界,種種惡習也。而且澎湖瘠苦異常,歲多荒歉,若每年得此宗餉米散給,使之互相挹注,則一方陰受其惠,是一舉而數善備矣。予向有澎湖營制議,載拙集中。
秋雁臣司馬素以才勇自負,嘗謂臺屬民情喜亂,每數年間即有變動,而見兵實不足恃,欲自練一軍,備緩急之用。聞者壯之。以經費無所出而止。大墩之役,孔道僅恃一秋丞,秋丞自恃所能而不暇計其後,蓋勇敢有餘而好謀未足也。然咸豐間淡水漳泉民分類械闘,焚燬街莊數處,死者山積,幾於蔓延不可收拾。其時彰化無籍游民多相率至淡水受雇,即泉屬所雇者已不下萬人,屯營相望,積欠雇費甚多,已成欲罷不能之勢。秋司馬甫到任,即傅集各莊總理頭人,令計口酌給路費。遂親到各營,勒令各隊旗首撤營回籍,有不從者,當以軍法從事。於是各隊即日撤回,無敢梗者,亦其平日威望有以震懾之也。嗚呼!徒勇其可常恃耶!
臺澎皆食郡治館鹽,而竹塹海口虎仔山可晒私鹽,故館丁時時訪拏鹽梟,動輒列械相闘,然不能絕也。若澎湖四面皆海,小島錯列,其地斥鹵,處處可以晒鹽,而其民則皆食官鹽無敢私曬者。現時以每年鹽價為澎營加餉,而法令愈峻矣。然澎地館鹽八十斤賈銀一元,鹽色灰黑,殊遜內地。且澎民以海為田,得魚則需鹽孔亟,而風信不常,或暴風不已,海船有數月不至者。儻郡鹽接濟缺,則無以為醃魚之用,而民受其病。故不若民間自晒之為便也。夫今日而欲興澎海之鹽利,斯事體大,實不易言。然有可行者,其法令民間各占地曬鹽,丈量區分,收其正課,以敷加餉之費,而嚴查出口,免使溢灌他處以符定制。若內地偶爾缺鹽,海船來運者,必有明文,方許出口,官為查驗,收其厘金,以益帑項,而不立定額,是於變通利民之中仍寓嚴畫界限之意也。至於郡治館鹽,亦不患無消售之處,蓋內山以東,生番食鹽皆奸民接濟,若能開越界之禁,聽民占地自墾,官為經理,他日漸闢漸廣,民居稍密,恐郡治館鹽不敷其食耳。且澎湖地皆磽瘠,僅產地瓜雜糧,偶爾旱荒,則束手而仰待賑濟;若鹽利可興,即肩挑貧民,亦可稍獲工資為生活之計,又何必蹈常襲故,坐令貨棄於地、人廢其力,而不亟為之所哉?
臺灣膏腴之地,故凡渡海宦遊者,率視為金穴;其他利病,概未暇講求。所謂潔己愛民者,若臺灣知縣曆臺廈道陳公璸(海康人,進士,官至福建巡撫,謚清端,建專祠)敻乎尚已。他如兵備道周公凱(芸皋,富陽人,由翰林院編修積勞卒於任,著有內自訟齋文集)之栽培士類,廉惠並著;淡水同知曹公士桂(馥堂,雲南文山舉人)之勤民慎獄(積勞卒於任,相傳為淡水城隍);澎湖通判胡公建偉(勉亭,廣東三水人,進士)之教養兼盡;鳳山知縣曹公謹(懷樸,河南解元)之為民興利;民至今猶歌思之。儻以數公入祠郡治名宦祠,俾守土者知所感發,臺民其有豸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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