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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割据江东——从杨行密到李瞡

 

  一

  如果现代人提到吴王,一般会想到谁?估计很多人会说出夫差和孙权的名字。也难怪,夫差和勾践、西施的“三角恋爱”以及孙权、刘备、曹操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家喻户晓,不知道他们都不行。除此之外,还有哪个吴王更出名呢?也许是西吴贤王朱元璋,也有人会提到唐太宗李世民的三儿子吴王李恪,当然,也会有人提到五代十国时吴国的创建者杨行密,今天就来说杨行密。

  杨行密是庐州(今安徽合肥)人,生于唐宣宗李忱大中六年(公元852年),和出生在砀山的朱温同岁。杨行密和同时期的许多开国帝王一样,都是“无产阶级”出身。出身底层的人多有两种选择,要么人穷志短,要么穷且益坚,杨行密属于第二种人。

  杨行密二十岁的时候,天下大乱,军阀混乱,社会动荡不已。杨行密初出江湖,暂时没混出头面,只好干起偷窃的无本买卖。可惜杨行密手技不精,被官府给捕拿到了,送到刺史大人郑棨那里。郑棨一看杨行密这块头:好家伙,跟牛似的。

  郑棨甚奇之,大呼:“好汉!看你不是个庸才,是个干大事的料子,何必做贼?!现在天下大乱,本官给你一条生路,快去干点正事谋生吧”把杨行密放了。不过不久后,郑棨在当地征兵,杨行密参了军。

  如果想在江湖上混出个模样,就得有一技之长,现代社会何尝不如此。杨行密有两样本事:力大可举百斤之物,而且长于步行,一日能行三百多里(有些夸张,好象戴宗一般)。有这等本事,何愁混不出头?放到现在,杨行密可以参加举重或竞走比赛,不敢就一定能获得奥运冠军,弄个亚洲冠军不是什么难事吧。

  唐广明元年(公元880年)十二月,唐僖宗李儇为避黄巢逃窜成都,庐州刺史郑棨为了不和唐朝中央政府失去联系,经常派“神行太保”杨行密去成都问圣恭安。只是有些纳闷,郑棨为什么不让杨行密骑马去?难道杨行密走的比马还快?还是穷的连一匹马也出不起?后来杨行密奉命驻守朔方(今陕蒙晋交界一带),瓜代期到,杨行密又回到庐州。

  杨行密的上级军官劝庐州刺史郎幼让杨行密等人再去朔方,杨行密想留在家乡,一怒之下,将这位军爷的头给剁了下来。杨行密入伍这几年,周围聚了不少兄弟,杨行密有力气有本事,自然做老大。杨行密自称什么八营都知兵马使,在庐州自称老子。郎幼知道杨行密比较野,不敢得罪他,便写信给淮南节度使高骈:“这位杨兄弟很有本事,节度大人不如让他来主管庐州吧,给我挪个窝就行。”

  高骈也听说过杨行密这个人,便派人告诉杨行密别当什么不算数的八营兵马使了,跟着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杨行密当然愿意,干黑道买卖终究不是个正路。高骈上奏朝廷,中和三年(公元883年)二月,唐朝封杨行密为庐州刺史。杨行密没怎么费事就吃到了皇粮。

  而杨行密的恩主高骈看到黄巢已经把唐朝折磨的不成个样子,便有心割据,根本不把李儇放在眼里,骂李儇是汉更始刘玄这样的蠢货。李儇大怒,骂高骈无耻,高骈又回书对骂,李儇拿高骈半点办法也没有。后来黄巢起义被镇压,各路有功藩镇都有重赏,只有高骈没刮到半点油水,手下一些人也看高骈无能,跑了不少,高骈肠子都悔青了。

  高骈看破了红尘:人生不过如此。开始信奉道教,高骈在扬州建造高楼,高骈则身着道袍,在楼上胡混,淮南事务基本由术士吕用之打理。吕用之经常糊弄高骈,不知从哪弄了把铜剑,骗高骈说:“这是神剑,威力无穷,主公可以防身。”高骈大喜,骑着木头雕刻的鹤,舞着神剑,高呼:“鹤舞翩翩,得道成仙”,在院子里飞来飞去。

  看到高骈走火入魔,手下两员大将俞公楚和姚归礼痛心疾首,臭骂吕用之小人。吕用之怀恨在心,正巧慎县(今安徽肥东北)闹“贼”,高骈就派俞公楚和姚归礼带兵去剿。吕用之为了除掉这两人,暗中使人告诉杨行密:“这两个小人要借剿匪为名偷袭庐州,兄弟你小心些。”杨行密一听:“那还了得!我的地盘我做主!”

  毕师铎出兵去袭击俞、姚所部,二人没有防备,被杨行密杀个过瘾。随后杨行密就在高骈那里告了二人的状,高骈这里早就被吕用之骗傻了,信以为真,重赏了杨行密(高骈一代名将,居然蠢成这样?!)

  高骈的部将毕师铎见高骈已经疯了,也想捞一把,便在光启三年(公元887年)四月,联合高邮守将张雄从驻地高邮出兵,并约请宣州刺史秦彦出兵奇袭扬州。和毕师铎有过结的吕用之非常害怕,一边给杨行密写信快来救人,一边在城中大肆抓人上城防守。不过毕师铎有点本事,没多久便破扬州,吕用之骑着木鹤逃去,边骑边喝:“妈的,飞快点!”。毕师铎的目标并不是吕用之,而是高骈,具体一点说,是扬州城。

  高骈得知毕师铎要进扬州,不知所措。都虞候申及劝高骈:“现在形势紧急,请令公先出扬州避避风头,然后再集合弟兄们杀回来。毕师铎是个草头王,手下没多少人马,不足为惧。请令公速下决断,不然大事去矣。”高骈天天骑鹤都骑傻了,觉得毕师铎不象是个坏人,不从申及之计。

  这时毕师铎已经进了城,穿上官服去见毕师铎。高骈和毕师铎真有意思,二人穿着官服对拜,高骈拜道:“将军辛苦!吃早餐了没?”毕师铎还拜:“没令公辛苦,没呢,有啥好吃的?”这二位那真是相当的的客气。

  高骈为了套住毕师铎,封毕师铎为淮南节度副使。其实扬州城已经成了毕师铎的囊中物,副不副的都无所谓,高骈的性命也被毕师铎握在手中。不久,毕师铎将高骈一家软禁起来,对高骈等人的饮食供应基本没有,高骈经常饿肚子。

  毕军和秦彦的宣州军进城后,开始发财,大掠扬州市。因为高骈这些年断了对朝廷的进贡,所以高骈积蓄了不少宝贝,这下全都被江湖好汉给刮光了。毕师铎觉得捞的差不多了,下令禁止剽掠。

  这时“大师”吕用之已经逃到庐州,杨行密听说毕师铎入了扬州城,心中难免酸溜溜。幕僚袁袭进计杨行密:“方今天下大乱,淮南凭河临江,是割土为王的好地方。高骈已经失了势,毕师铎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物,现在扬州无主,将军不可错过天赐良机,乘乱取淮南!”此言正中杨行密下怀,亲率庐州精兵急驰扬州。

  攻下扬州后,几路暂时联合的势力出现了分歧,张雄想多要点东西,毕师铎以没有得到秦彦的同意为由不借。张雄大怒,率本部兵倒向了杨行密。杨行密来到天长(今天安徽天长)时,正碰上吕用之这个活神仙,吕用之向杨行密哭诉毕秦二人的恶行,并带所部加入了杨行密的队伍,杨行密带的人马加上两路差不多有两万,足以对抗毕师铎了。

  杨行密率军攻城,不过一时没有得手,便把部队扎在蜀冈(扬州瘦西湖),等待机会。毕师铎仗着自己兵力雄厚,连早饭都没吃就出城找杨行密较量。杨军虽有两万,但杨行密不知道吕用之和张雄的底细,不敢硬扛,诈败而走。

  没想到毕师铎的人马刚扑进庐州军的大营,就四处找东西充饥,都饿坏了。杨行密没跑多远,看到对手如此搞怪,大笑:“今天爷请弟兄们吃饺子,给我杀!”庐州军开始反击,毕军正在庐州军营中吃早饭,还没来得及涮碗呢,就被庐州军一通狂砍,死伤无数,毕师铎单骑逃回扬州城。

  进城之后,毕师铎窝了一肚子闲气,问秦彦怎么办?秦彦也不知道,便找来自称神通广大的尼姑王奉仙,问当如何?奉仙大师胡诌一通:“天神来告,扬州城当死掉一个大人物,然后才能转危为安。”秦彦笑道:“我和毕将军也算是个人物,但要说到大人物,除了高骈没第二人。毕公,意如何?”毕师铎早就想除掉高骈,大喜,派副将刘匡带兵去杀高骈这个疯子。

  这时的高大人因为饥饿难耐,正蹲在地上煮皮革吃。有人惊惧万状来告高骈:“令公,有人要杀我们了!”高骈不信:“哪有这等事,想必是秦彦给我们送吃的来了。”整肃衣冠,立阶下等待美食。哪知道闯进来的不是秦彦,而是刘匡。还没等高骈问话,众人就上前把高骈扑倒在地,连踢带打,边揍边骂:“逆贼高骈,上负天下,下残士民,今天我等要为扬州百姓讨还公道!”

  高骈被打的眼冒金星,正欲辩解,众人刀兵齐下,高骈毙命,唐光启三年(公元887年)九月,一代名将高骈就这么离开人世。(何其荒唐,何其悲哀!)而跟着高骈饿肚子的家属人等,一人一刀,送上黄泉路。然后挖个大坑,把尸体踢到坑里,埋掉了事。

  二

  杨行密得知高骈惨死,放声痛哭,让三军将士尽皆带重孝,对着扬州城号哭三天三夜。高骈对杨行密有大恩,哭哭恩主也是应该的,如果没有高骈的提携,杨行密不知道哪年才能混到这个地步。

  当然杨行密这也是条苦肉计,在部下面前表演一下:“看我杨某人如何忠义无双,弟兄们学着点。”杨行密怀着对毕师铎等人的刻骨仇恨,开始攻城,仍然没有拿下。杨行密决定困城,饿死毕师铎。

  这招果然阴毒,反正扬州附近有的是粮食,杨行密能等得起。城中的毕师铎就惨了,被困了半年,别说粮食,草都吃没了。城中粮食价格一路飚升,但有价无市,有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粮食。钱固然重要,但比钱更重要的是粮食,钱有时可以买到粮食,但有时一粒也买不到,因为别人要吃了活命。

  城中百姓比毕师铎还要可怜,因为军粮吃光了,秦彦所带的宣州军开始做起了人肉买卖,死人肉也卖,活人杀了再卖,跟屠宰场一般(惨不忍睹!)。即使这样,扬州也坚守不了几天了,人肉吃光了还能吃什么?

  唐光启三年(公元887年)十月,杨行密觉得时机已到,命众军攻城,毕师铎和秦彦居然还有力气顶住庐州军的狂攻。杨行密越打越泄气,想收手回师。正在犹豫间,当天夜里,狂风肆起,大雨劈降。杨行密突然改变主意:“此正破城时也。”决定利用天时袭破扬州。杨行密让吕用之手下张审威带着三百不要命的弟兄,趁雨夜模糊之际,城上守军多饥困难耐,张审威等人爬上城来,打开城门。

  毕师铎和秦彦已经知道杨行密即将入城,知道自己如果落到杨行密手里,不定被杨行密给活吃了。忙问“扬州临时作战总指挥”王奉仙:“大师给弟子指条活路吧,我们可不想做杨行密的盘中餐。”

  奉仙大师骂道:“你们这两个笨熊,没读过兵法?”二人齐道:“读过,哪句?”王奉仙呸道:“猪!孙子曰过,走为上!”二人大悟:“好主意!手长的打不过腿长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瞧你俩这点出息!)众人开门逃去。

  杨行密见张审威得手,麾军冒雨杀入扬州城。入城后,全城地毯似搜拿毕师铎,可惜刮地三尺也没找到。这时杨行密惊愕的发现:城中百姓遍地饿殍,存活下来的只有几百人,而且都饿的跟鬼似的。杨行密善心大发,急命人运粮到城中,让这些幸运的百姓吃了个饱。战争的残酷勿庸多言,不仅军人能感受的到,乱世中的百姓比军人更能体会战争的残忍,有句俗语讲的好:“宁为太平犬,勿为乱世人。”

  唐光启三年(公元887年)十月,杨行密在扬州自称淮南留后。但这时的扬州城已经被战争扫荡的近乎彻底破产,杨行密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回庐州。没等杨行密考虑好呢,盘踞在河南腹地的“大蔡皇帝”秦宗权也想得到扬州,派弟弟秦宗衡为帅,孙儒、刘建峰、马殷、许德勋等人为副杀到扬州城下。落难的毕师铎、秦彦没地方去,只好厚着老脸,混进了秦宗衡的队伍里,一起攻打扬州。

  杨行密刚刚赶出了毕师铎,没想到自己也成了“毕师铎”,不过秦宗衡只是屯于扬州西门外,杨行密还能透透气。秦宗衡开始进攻,杨行密开始防守,中场就是扬州的城墙。秦宗权本想拿下扬州扩大地盘,可汴州的朱温不想给他这个机会,率军前来找秦宗权。秦宗权这时也顾不了扬州,保命要紧,急令秦宗衡速率军回河南,对付朱温。

  秦宗衡是哥哥的提线木偶,让辙就辙吧,可身边的头号大将孙儒却起了歹意,不想回去,想破扬州弄个山大王当当。从孙儒角度来考虑,何必回去跟秦宗权找工,自己当淮南王岂不是更好?秦宗衡设宴帐中,催问孙儒:“你怎么回事,我哥哥的话你敢不听?信不信我杀了你?”孙儒冷笑:“信,我当然信!”,上前一刀砍死秦宗衡,收编了人马,率军在扬州一带发财。但秦宗衡手下大将安仁义却不想跟孙儒混,逃出营中奔降杨行密。

  孙儒对毕师铎和秦彦不放心,又把二人送上了断头台,地下找高骈去了。孙儒自做军中大帅,给自己的队伍起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名字“土团白条军”。

  宣武军节度使朱温此时已经兼任了淮南节度使(当然朱温领的是空头支票),听说杨行密很有两下子,想拉拢杨行密,封杨行密为淮南节度副使,但又让自己的行军司马李璠为扬州留守,实际上朱温想踢开杨行密,捞走扬州。杨行密岂能答应?不愿意收张空头支票,拒绝李璠入城。李璠哪敢在杨行密的地头上撒泼耍赖,速将情况告诉朱三,快拿个主意。朱温知道自己的爪子再长,现在也够不到淮南,只好先便宜杨行密,让杨行密做淮南留守。

  杨行密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什么虚名,而是如何对付强悍的孙儒,看孙儒这架势,明摆着要吃人,杨行密能不担心?而且城中的那些人未必就和自己一条心,万一事发肘腋,悔将无及。杨行密对“盟友”吕用之越来越不放心,这厮能把高骈给糊弄死,难说就不敢耍自己。一不做二不休,干掉吕用之。

  杨行密想起还没到扬州前,吕用之曾经说自己有一大笔钱埋在扬州城中,入城之后就送给杨行密的手下买酒喝。吕用之进城后就把此事给“忘”了,不肯拔毛。杨行密知道单拿这事杀吕用之还不足以服人,就拿高骈之死说事。

  唐光启三年(公元887年)十一月,杨行密大整士卒,将吕用之叫过来,笑道:“用之兄,弟兄们正等着钱买酒呢,男子汉大丈夫,一言犹驷马也,怎能无信?”命人拿下吕用之,严加拷问,吕用之吃打不过,只好自认倒霉:“某月某日,趁高骈不备,将高骈勒死。”杨行密大喜,立将吕大师腰斩于市。与其说杨行密在为高骈报仇,不如说这是在争取扬州人心,吕用之在扬州恶行累累,人皆恨之入骨,杀掉吕用之换来人心,划算的买卖。

  除掉隐患,接下来就要和孙儒见真章了。手下参谋袁袭劝杨行密:“扬州江左名都,欲成大事者必得之,但现在孙儒声势太大,加上城中空虚,现在还不是我们和孙儒死拼的时候,将军当留条后路,为日后计!”杨行密暂时舍不得离开扬州,便先刮了扬州的地皮,让部将蔡俦去守老巢庐州。

  孙儒在江淮发了一笔横财后,觉得该去扬州会会杨行密了。唐文德元年(公元888年)三月,孙儒率军攻扬州。杨行密虽然不想走,但眼前形势对自己不利,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在此做无用功,撤出扬州,随后孙儒就进了城,自做淮南节度使。

  杨行密想转道去海陵(今江苏泰州),袁袭不同意:“海陵小郡,不足容身,不如回到庐州,庐州钱粮够我们吃的。”杨行密也没好去处,率军撤离扬州。

  唐文德元年(公元888年)八月,杨行密在西还路上,突然想改变原定计划,准备偷袭洪州(今江西南昌),袁袭道:“洪州被钟传控制,一时半会未必能攻下,宣州兵少易攻,而且宣州扼处浙东,得到宣州,我们就可以向东扩张。守城的赵锽本是秦彦旧部,现在秦彦死了,赵锽竖子,无足惧也。”

  杨行密觉得这办法好,再一次改变作战计划(搞什么啊你?),直扑宣州。在曷山(今安徽宣城西南三十里处)大败赵锽军,赵锽逃进城去龟缩不战。杨行密没什么好说的,攻城。宣州城内百姓再次因为杨行密的到来而倒了大霉,饿死无数,赵锽开城逃跑,被杨行密大将田頵追上去捆成了大粽子,押到杨行密面前,一刀给废了,赵锽的大将周本投降了杨行密。

  进城之后,众将四处抢掠财物,只有杨行密手下部将、海州(今江苏连云港)人徐温去抢粮食,然后分给饥饿的老百姓,人心大悦。徐温是五代吴国南唐史上的重要人物,可以说没有徐温,就没有后来的南唐。徐温此举也为杨行密挣来了不少掌声,杨行密自然高看徐温。

  一片喜气之中,杨行密的头号谋士袁袭突然病死,杨行密差点疼死,在袁袭灵前哀号不止:“难道这是天意?不想让我成就大事?为什么要夺去我的股肱之士!”仿佛曹操哭郭嘉。不过杨行密话锋一转:“我为人宽厚,袁袭却常劝我杀人,怪不得他寿禄不永。”不知道杨行密这是在夸袁袭,还是在贬他。

  不久后,老巢庐州被孙儒给抄了,杨行密无家可归,只好在宣州立足了。因累年作战,将士疲乏,先事休整,然后进行“圈地运动”,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无路可退。此时湖州刺史李师悦和杭州刺史钱镠正在宣州附近上演双雄会,双方展开残酷的拉据战。

  杨行密觉得双雄会不过瘾,硬是插进了一脚。唐龙纪元年(公元889年)十一月,杨行密尽出精锐交付田頵、李神福等人东进苏浙,去取钱镠的常州,常州制置使杜稜不让田頵进城参观。田頵同志实在太好玩了,杜稜不让他进城,他就挖地道进去。没想到地道居然挖到了杜稜的卧室里,田頵的弟兄们破土而出,正好看到杜稜,杜稜大惊:“你们是什么人?”众人大笑:“你家土地老爷!”上前七手八脚把杜稜给拿了,田頵顺利进城。

  杨行密前脚刚插进苏南,朱温后脚就插进了淮南,打着帮助杨行密的旗号派大将庞师古率大军渡过淮河来剿灭孙儒,实际上是想开拓地盘,做名副其实的淮南节度使。孙儒这头也没闲着,唐龙纪元年(公元889年)十二月,孙儒过江先绕过钱镠控制的润州而攻常州。田頵还没欣赏完杜稜卧室的装饰呢,就被孙儒给赶了出去。

  孙儒让刘建锋守常州,回到扬州。孙儒觉得钱镠的势力在润州比较碍眼,又让刘建锋攻润州。替钱镠守城的成及不是刘建锋的对手,让出润州跑了。不久,孙儒拿下三吴首镇苏州。

  拿下润、常、苏三州后,孙儒势力急骤膨胀,成为苏浙一带实力最强的军阀。唐大顺元年(公元890年)二月,孙儒挟余威又在陵亭(今江苏兴化南)收拾庞师古,庞师古太不给朱温争气,被孙儒打的嘴歪眼斜,逃回去挨批去了。

  古语有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让之。”这句话的前句话是真话,后半句是假话。地盘就那么大,谁有本事谁拿走,这靠的不是什么“德”,而是实力。有德者要得天下,首先要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做保证,否则如宋襄公那般迂腐之德,只能落得下贻笑千载的下场。

  譬如甲乙二某人,甲有德无武,乙有武无德,众人是跟甲呢,还是跟乙呢?毫无疑问,跟从乙的将是绝大多数,为什么?因为乙手上有刀,可以杀得人。甲没有刀,只有德,但德是杀不了人的。不会杀人的人,只能被人杀掉。

  三

  此时苏南形势非常混乱,杨行密、孙儒、钱鏐势力犬牙交错,抱成团的咬。杨行密也想在苏南这碗里捞食吃,唐大顺元年(公元890年)二月,杨行密趁孙儒集中主力和庞师古对掐的时候,杨行密派大将马敬言去润州做客,没费多少工夫就将润州拿下。随后杨行密再派安仁义、田頵、刘威各部进取常州。刘建锋非常好客,热情“招待”了安仁义等人,在武进(今江苏武进)被打败后,逃出常州,杨行密留李友守常州。

  孙儒刚混到手的宝地,还没拿稳,就被杨行密给端了,不由得大怒。唐大顺元年(公元890年)闰九月,孙儒再派刘建锋分三路军过江再取润州、常州。杨行密手下的同志们也非常好客,见刘建锋来了,比当初刘建锋的招待还热情,全都被打跑了。十二月,孙儒再拿下苏州,杀掉杨行密大将李友。

  孙儒得理不饶人,想趁杨行密倒霉的时候,一举消灭杨行密。孙儒亲自来给杨行密上课,唐大顺二年(公元891年)正月,孙儒尽起江淮精锐,过江来灭杨行密,行至溧水(今江苏溧水),遇上前来防御的杨行密军李神福部。来之间杨行密告诉李神福:“敌强则避之,弱则击之,卑而骄之,然后再战。”李神福按杨行密的指示,在孙儒面前装孙子,连连退却。

  孙儒以为李神福真是个孙子,可晚上就领教了这个“孙子”的厉害,李神福在深夜突袭骄狂不已的孙儒,孙儒没防备,被李神福乱砍一通,孙儒后撤扎营。李神福好象吃了伟哥一般,兴奋过了头,连胜孙儒军康旺、安景思、李弘章三部。不过孙儒实力倒没有受到大多损失,继续作战。孙儒开始反击,大将马殷在黄池(今安徽芜湖东)大败田頵、刘威,前锋直抵宣州。

  杨行密有些害怕了,想西奔铜官(今安徽铜陵),李神福摇头道:“主公差矣,孙儒孤军深入,以战养战,只要我们坚守不战,再派骑兵烧掠粮食。他们没了粮食自然心慌,利求速战,到时候我们以逸击疲,怕什么孙儒?”杨行密觉得有道理,派李神福专门给孙儒的粮草运输队捣乱,孙儒军开始缺粮。孙儒知道利在速战,不想多说废话,率大军西进,杨行密也不甘示弱,决定和孙儒决一死战。

  要说孙儒确实强悍,手下也多是不要命的亡命徒,战斗力非常强。杨行密为了保命,管不了这些,带着几票弟兄狂吼着杀进阵中,要杀孙儒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孙儒人多势众,没把这点虾米当回事,很快就把杨行密给围了起来,杨行密东杀西突,力渐不支,眼见得杨行密就要做刀下之鬼。正在绝望时,杨行密手下大将李简带着一百多骑兵闯入重围,大喝:“主公勿忧,李简在此!”直取杨行密,周遭弟兄众星捧月,生生的把杨行密给救了回去。

  杭州城的钱镠非常向往苏州,在孙儒尽起主力消灭杨行密之时,趁乱取回了苏州。杨行密对付孙儒非常吃力,便急使人告救于钱镠。钱镠知道杨行密一死,孙儒下一个吃掉的肯定是自己,唇亡齿寒,不能不救,发兵出粮前来支援杨行密。孙儒见一时不能得手,先回扬州。

  对孙儒来说,杨行密一日不死,他一日别想安生吃饭。为了彻底消灭杨行密,孙儒破釜沉舟,连扬州这块战略根据地也不要了。唐景福元年(公元892年)秋,孙儒火烧扬州城,尽起主力前去和杨行密拼个死活,号称大军五十万,如蝗虫般直扑宣州。说孙儒军是蝗虫真不冤枉他,所过之处,烧杀抢掠,甚至杀老弱百姓割肉充做军粮。

  孙儒犯下了一个严重的战略错误,虽然杨行密是他必须消灭的劲敌,但放弃扬州这块战略根据地,自绝后路。后果孙儒想到没有?万一没攻死杨行密,扬州又被强敌(尤其是朱温)所据,前有困兽,后有饿狼,进不得,亦退不得,一战不利必死。孙儒开始还是把扬州做为根本的,但后来却学习起黄巢来,实行以战养战的“流寇主义”,打到哪算哪,捞一票算一票。要做得大事,没有自己的战略根据地是绝对不行的。

  杨行密得知孙儒舍了血本要和自己玩命,急向文武问计,谋士戴友规劝杨行密围魏救赵:“这次孙儒来明摆着是要吃掉我们,主公可趁虚派人去扬州发粮食。孙儒部下多是扬州人,跟孙儒混江湖也是出于无奈。只要他们听说家里人还活着,必然感主公之恩,不再与我为敌。等孙儒成了光棍,到时主公就可以活拿孙儒。”杨行密大喜:“好计策!”。杨行密确实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他居然能想到先劫了孙儒的粮草,然后带着这些粮草到扬州发给百姓。我的粮草我还要吃,老百姓饿肚子同样又不忍心,只好朝孙儒“借粮”了。扬州百姓感恩戴德(不必感谢,这些粮食本就是你们的!)。杨行密空手套白狼,干了一票无本买卖,赚了大把的民心和战略空间。

  景福元年(公元892年)五月,杨行密和孙儒开始了二选一的超级轮盘赌。孙儒下营陵阳(今安徽青阳附近),杨行密先来挑战,两军大战,没有分出胜负,形势一度僵持。怪不得孙儒不能做成大事,连最基础的军事知识都不具备,他的粮食经常被杨行密劫掉,可依然不长记性。杨行密再一次抄了孙儒的粮食,彻底绝了孙儒军的活路,半点退路都没了。

  孙儒派马殷、刘建锋去附近州县筹粮,然后和杨行密一战决生死。刘威献计杨行密:“孙儒破釜沉舟,主公亦当如是,孙儒粮尽无归路,人心涣散,主公背城死战,必可擒儒。”杨行密大喜,带出所有的精锐部队,关闭城门,自绝后路,和孙儒军在宣州城外决定到底是孙儒活着,还是他杨行密活着。

  两军从清晨开始杀起,宣州军背水一战,加上后勤充足,吃饱了饭就有力气。孙儒军则是饿着肚子打,那有什么好结果。被杨行密大军连破五十座军营,孙儒大败。前不久孙儒得了虐疾,体力虚弱,在两军混战中被宣州军大将田頵活擒归阵。孙儒部下一看主帅没了,谁还有心思打,全都投降了杨行密。

  杨行密见活捉了孙儒,泣不成声,这场游戏终于结束:杨行密获胜,奖品是用孙儒鲜血喷染成的锦绣前程。杨行密在宣州城中处死孙儒,孙儒听说刘威劝杨行密背城死战,死前长叹:“我临阵决胜,不意今日坠于刘威瓠中。”杨行密杀掉孙儒,将人头送到长安。孙儒部将马殷、刘建锋得知孙儒被杀,聚众号哭长拜,率军西去。

  在杨行密创业的过程,孙儒是杨行密遇到的最难逾越的一道坎,杨行密几次差点被孙儒灭掉。不过孙儒眼光短浅,象孙儒这样的人,只能在乱世中做几年草头王,真正能成大事的,还得算上杨行密这样有战略长远打算的人物。孙儒一死,淮南一带尽数入归杨行密。杨行密要想做大事,就不能窝在宣州,扬州虽然残破,但扬州的战略价值却远非宣州可比。杨行密留田頵守宣州,自率大队人马北上扬州城。扬州屡遭兵祸,尤其是孙儒的破坏,百姓伤亡惨重。杨行密一到,立刻放粮赈民,减免赋税,免遭兵劫的百姓方才有口安生饭吃。

  不过杨行密最近手头比较紧,想问老百姓“借”点钱花花,当然杨行密不会白“借”,准备用盐茶等生活必备物资交换。掌书记高勖劝道:“淮南兵祸不已,百姓困苦,也没有多少钱。我们手头有茶盐等物,可以和周边郡县交易,不比强行"借"淮南百姓的强?何况我们要在扬州长期呆下去。”杨行密大悟,便如高勖所言照办。

  孙儒死后,留给杨行密一支多由河南人组成的数万军队,杨行密在这些中人挑出五千精壮汉子,另设一营安置,待遇比其他军队高出一截。杨行密命他们尽披黑甲黑袍,号为“黑云都”(不知道杨行密的黑云都遇上李嗣源的横冲都会如何?绝对精彩,可惜无缘),由自己绝对控制。同时又将盱眙和曲溪的军队并为一军,起名“黄头军”,交由心腹李神福统领。

  杨行密在淮南崛起,朝廷自然也要顺水推舟,在景福元年(公元892年)八月间,让杨行密以宰相身份(同平章政事)为淮南节度使,也就是“使相”,和朱温是同一个级别。杨行密和三国的孙权一样,在自己的地头上做老大,同时又承认朝廷的统治地位。唐朝虽然名存实在,但毕竟还有些威望,杨行密也不会傻到学袁术那样。

  得到扬州后,杨行密才算真正有了自己的战略根据地,和孙儒打了几年,确实比较疲惫。杨行密利用这个相对和平时期开始在淮南进行政权组织建设,政治说复杂也复杂,也简单也简单:长袖善舞,收买人心。杨行密知道乱世中最可靠的是军心,先收买军心,杨行密经常下基层单位,和将士们打成一片。

  要想牢牢抓住军权,首先要控制中高级军官和控制基层军事单位。前者保证军令的畅通,后者保证中高级军官如果叛变,军权不至于丧失。最底层的人都听自己的,还怕中高级军官闹出什么事来?杨行密虽然赏赐将士的东西不算丰厚,但杨行密本人也厉行节俭,吃喝用度都比较节约,也让人抓不到把柄。

  对于因为躲避战乱而逃难的百姓,杨行密派人四处招抚,杨行密给予妥善的安排,保证人人有地种,有饭吃。淮南经济渐渐有了起色,归附者越来越多,杨行密的腰包大鼓。

  四

  杨行密这时的地盘并不算大,杨行密首先拿当初把老巢庐州献给孙儒的蔡俦开刀,蔡俦在孙儒死后无家可归,想投靠朱温。朱温此时还不便和杨行密翻脸,予以严拒。蔡俦无法,便和据守舒州(今安徽舒城)的倪章互为犄角。杨行密对庐州念念不忘,景福元年(892年)十一月,派李神福将“黄头军”去收复庐州。

  李神福攻到城下,蔡俦不战,杨行密命田頵出兵宣州,自己带着“黑云都”来到庐州。原孙儒手下的偏将张颢越城来降,杨行密久闻张颢好勇斗狠,甚是喜爱,安排在亲军中任头领。城中的蔡俦知道杨行密的能耐,破城之后难逃一死,索性自杀了。

  蔡俦曾经把杨行密的祖坟给刨了底朝天,蔡俦死后,部将劝杨行密也刨了蔡俦祖坟做为报复,杨行密没有同意。其实刨了蔡俦的祖坟也没什么实际意义,反而会让人觉得杨行密“睚呲必报”,没有气量,不划算。回到庐州后,杨行密即命田頵去收歙州(今安徽歙县)、李神福去收舒州。歙州刺史裴枢善守,田頵屡攻不下,便开始围城。裴枢不想打了,给杨行密写信:“放我回长安,歙州君自取之”。杨行密同意,派陶雅代裴枢守歙州,裴枢自去。不久,倪章打不过李神福,弃城逃跑,李神福进入舒州。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杨行密北上攻濠州(今安徽凤阳),这场战事没什么悬念,很快拿下。值得一提的是,杨行密在濠州遇到一个流浪儿,看到这个小孩长相清秀、眉宇间有股英气,喜欢的不得了,便问:“你是哪里人呀?叫什么名字?你爹娘呢?”这个孩子大哭:“我是徐州人,今年七岁,无名,爹娘早亡,不知葬在何处,只好浪迹江淮,讨口饭吃。”杨行密见他说的可怜,大动恻隐之心,决定收下这个孩子做义子。

  不过杨行密的亲生儿子杨渥却讨厌这个孩子,当然主要是因为忌妒,此儿长相不俗,谁敢说他长大后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真让你猜对了!)?因老爹严察,还不敢造次,只是对杨行密表示不满,其他几个兄弟也都不希望别人来分享他们的父爱和富贵,闹了起来。

  杨行密万不得已,只好舍痛割爱,把这个孩子送给重臣徐温,并对徐温说:“要不是我家渥儿不喜欢,我绝不会把这个孩子送给你的,此儿大后必能成事,你要好好待他。”徐温哪敢不从,当下就收了这个义子,取名徐知诰。后来这个徐知诰废掉吴国皇帝杨溥建立南唐,改名李昪。

  朱温不想让杨行密这么得势,派刘知俊率军南下,在涟水被淮南军张训部打成了光棍,逃回汴梁。杨行密之后如顺水行舟一般,四处掠地,连连得手,占领淮河以南、长江中下游大片地区,并攻下重镇苏州。被朱温形同软禁的唐昭宗李晔拜杨行密为弘农(今河南灵宝)郡王,弘农距淮南千里之外,杨行密根本不可能去弘农当什么王爷,李晔此举不过是希望杨行密能忠于朝廷,千万别跟朱三这个老不要脸的穿一条裤子。

  这时杨行密和朱温的关系已经降至了冰点,起因居然是朱温贪图小便宜,扣留了杨行密派到中原进行茶货贸易的都押衙唐令回,并把唐令回带去的一万多斤茶砖给吞了。杨行密气的大骂:“朱三无耻!”上表把朱温的“累累罪行”公布天下,说是要举淮南大兵讨伐朱温,当然这是吓唬朱三的,但从此杨行密和朱温撕破脸皮。

  乾宁四年(公元897年)正月,朱温攻城郓州,杀掉朱瑄,其弟朱瑾与河东李克用调来帮助朱家兄弟的大将、沙陀人李承嗣率数千骑兵亡命数百里,渡淮投靠杨行密。杨行密军地处淮南,多水师而缺骑兵,这次杨行密凭白得到了河东精骑兵,野战能力大大加强,把杨行密高兴坏了。

  杨行密高兴坏了,朱温却气坏了,想要教训教训杨行密,派大师庞师古出清口(今江苏清江),葛从周出安丰(今安徽霍丘东),随后朱温坐镇宿州,想让杨行密这个未来的“吴先主”变成现实中的“吴后主”。杨行密知道朱温这次不是玩虚的,派小孩舅朱延寿去对付葛从周,朱瑾、张训等对付庞师古。

  庞师古愚蠢至极,把军队扎在淮南下口,找人下棋去了。朱瑾那还客气什么,先是冲进庞师古营中转了一圈,斩获不少。庞师古依旧不为以然,朱瑾放淮河水,汴军死伤无数,淮南军借势追杀,庞师古阵亡,葛从周一路也退了回去,走的时候被朱延遇送了一程,狼狈回去。

  杨行密得意之余,给朱温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庞师古、葛从周没资格和我交朋友,朱三兄弟有兴趣的话,弟愿意和你会会。”朱温气的直骂。杨行密大宴文武,厚赏有功人员,对原河东将领李承嗣等人待之甚厚,沙陀人强悍善斗,杨行密极力拉拢他们。反正这些沙陀人也回不去了,不如为杨行密卖命。

  杨行密最近行事颇为顺手,心情一舒畅,胃口自然大开。杨行密盯上了浙江的钱鏐,虽然钱鏐实力不弱,但杨行密在想:“孙儒如何?不照样被我宰掉,钱鏐再横,能横得过孙儒?”唐光化元年(公元898年)三月,杨行密出兵去取昆山(今江苏昆山),给钱鏐腹背插把刀,领兵的秦裴有点能耐,很快就占领昆山。

  钱鏐见杨行密如此胡来,大恼:“瞧不起人怎么着?不给你点颜色看看,真以为钱爷是个孬包!”钱鏐派浙中名将顾全武告诉秦裴做人要讲点规矩。顾全武部驰至昆山,先把秦裴困在城中,敲掉了杨行密的援军。顾全武觉得秦裴是个小虾米,不如吃苏州这条大鱼过瘾,唐光化元年(公元898年)九月,改攻苏州。钱鏐随后发水师进抵苏州城下,钱鏐一方面考虑苏州不易攻取,二方面考虑夺苏州这样的大功不能白白让给顾全武,自己做主子的,得有点战绩,好夸服群下。

  苏州的战略意义对淮南和浙江来说都是得之则强、失之则弱,杨行密忙派李简、蒋勋率兵驰援苏州。而杨行密的苏州刺史台濛困守苏州,粮草渐渐吃尽,情急之下,只好做了回江湖好汉,弃城破围而逃,吴越军进入苏州。李简听说苏州已经丢了,犯不着前去送死,只好回去。

  苏州虽然拿下,但昆山还在杨行密手中,昆山地处苏杭之间,留下这根刺,钱鏐觉得不舒服,返军再攻昆山。秦裴死守,让老弱兵巡城,壮军执弓弩射吴越军,一万多吴越军拿昆山孤城没有办法。顾全武写信给秦裴,劝:“兄弟识点时务吧,只要投降,后半生富贵包在我身上。”没多久,秦裴的“降书”就到了,顾全武大喜,把众将都叫过来,一起欣赏这封降书。

  顾全武打开一看,哪里是什么降书,而是一卷佛经。顾全武曾经做过和尚,众人一看,暗中窃笑。顾全武在弟兄们面前折了面子,脸色白里透红,与众不同,气的脸都紫了。顾全武发水灌城,昆山城被冲坏。这会秦裴真顶不住了,只好出降。

  钱鏐得知拿下秦裴,大喜,钱鏐觉得秦裴能撑到现在,手下至少也有千把个弟兄,就准备了够一千多人吃喝的宴席,款待新归附的弟兄。等秦裴等人来到钱鏐面前,钱鏐大惊:“怎么只有几十个人?”自己手下一万多人,竟然还是靠发水才打败几十个人,此事传出来,江湖人岂不笑他钱鏐无能?骂秦裴:“我师万人,汝不足百人,胆敢拒我雄师,你哪来的胆子?”秦裴叹道:“淮南待我弥厚,不忍背之。今天降是因为实在打不过了,并非心服。”

  秦裴明显是不给钱鏐面子,要换是董昌之类的狗雄,早就一刀废了秦裴。钱鏐到底是个乱世枭雄,有容人气量,秦裴是条汉子,这样的人不能杀,可以给自己手下做做榜样:“做人当做秦裴!”顾全武做的也不错,怜惜秦裴孤忠,怕钱鏐一怒之下杀掉秦裴,忙来求情。钱鏐大喜,厚待秦裴而不问。

  有得必有失,有喜必有怒,正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杨行密恨透了钱鏐,准备想机会报复。到了唐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八月,江湖传言:“钱鏐为盗贼所杀!”杨行密耳朵长,听到了,大喜:“活该!天予不取,必受其咎!钱婆留一死,杭州就是我的了。”杨行密热火烧心,也不去察察事情真伪,派步军都指挥使李神福等将兵取杭州。

  李神福确实很会用兵,他在青山(在今浙江临安境内)埋伏好人马,然后派人散播谣言,说李神福畏战欲逃。顾全武大喜,率军来追,结果在青山被李神福迎头痛击,斩杀浙军五千多人,活捉顾全武。

  李神福督军趋进临安,杭州大惊恐,城中鸡飞狗跳,乱成一团。钱鏐率军死守,李神福虽然有本事,但奈何不了钱鏐。李神福感觉从守城的情况来看,城中主帅必然懂兵法,善将兵,估计钱鏐还活着,不然还有谁会如此从容?李神福知道钱鏐是何等人物,这等人根本惹不起,干脆送过顺水人情,撤吧。钱鏐也不敢和淮南军玩真的,屈一时,伸一世。出钱塞饱了李神福,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李神福撤回淮南。

  杨行密的威名已经传遍天下,江湖之中多传其智勇。手控淮南诸州,临江而窥中原,和三国时孙权差不多,便是朱温,也得惧杨行密三分。李晔为了进一步拉拢杨行密,在天复二年(公元902年)三月,封杨行密为东面诸道行营都统、校检太师、中书令,加封吴王,后来吴国的名称也源于此。

  杨行密即已得志,心情大好,江北是朱温的,江南虽然军阀林立,但要论实力,杨行密自谦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当然也许杭州的钱鏐不太服气,但客观的说,淮南地接南北,南可取浙闽,北可进中原,而吴越偏居东南,发展空间有限。

  上次杨行密听信了假情报,虽然没有夺取浙江,但至少把杭州第一名将顾全武给弄来了,可顾全武对杨行密不怎么感冒,杨行密留他也没用,到了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四月,杨行密把顾全武打发回杭州,并告诉钱镠:“婆留兄弟,顾全武我还给你,做为回报,你得把秦裴毫发无损的送回来。”对钱镠而言,秦裴虽好,终不似顾全武之腹心多年,而且能力上顾全武似乎更出一筹,当然愿意做这买卖,两家皆大欢喜。

  杨行密之所以能以一匹夫之力,十余年间坐定江淮,自身能力是一方面,他手下文武也确实厉害,袁袭就不必说了。象田頵、朱延寿、安仁义等人跟杨行密是白骨堆中杀出来的朋友,感情本来很深。但“同患难易、共富贵难。”杨行密当上吴王之后,开始对田頵等人起了疑心。

  当然,田頵这些人也居功自傲,对杨行密也没大没小,杨行密便想除掉他们,只是一时还没动手。唐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八月,吴越武勇右都指挥使徐绾作乱杭州,并私通田頵,田頵发兵来杭州。并装好人,劝钱鏐东守会稽。杭州是吴越根本,失杭州即失吴越,钱鏐哪里肯依?顾全武劝钱鏐:“事急矣,主公速遣质子送于淮南,让杨行密对付田頵,不然,大事去矣。”钱鏐无奈,只好把儿子钱传璙送到扬州,请杨行密发发慈悲。

  杨行密知道田頵不安分,但没想到居然玩的这么大,田頵要是得了杭州,那还了得。南北朝侯景大言欲入关擒宇文黑獭,高欢欲许之,娄氏曰:“得了黑獭,失一侯景,何益?”欢悟,乃寝景计。杨行密面前的是同样的形势,所以杨行密派人去召田頵:“吴越和你有什么关系?人臣无外交,快点给我回来,不然我就换人守宣州。”

  李神福劝杨行密:“田頵为人奸险,不如早除之,以避后乱。”杨行密不同意:“田頵是淮南功臣,威望很高,而且田頵现在还没有公开造反,除頵容易,但众将会说我卸磨杀驴,见机行事。”杨行密算是给足了田頵面子,虽然杨行密知道田頵不安分,早晚要反,但凡事要讲个证据,田頵现在还算杨行密的人马,所以杨行密也不便先动手。

  田頵打了几回,没得手,也顾虑到杨行密那边,只好撤军,但却逼钱鏐送过儿子过来,说是要招女婿,明摆着要人质。钱鏐虽然舍不得,但形势不容人,幸亏儿子多,只好再牺牲钱传瓘(即后来的吴越文穆王钱元瓘),送给田頵,田頵这才回宣州。

  田頵不是个安分的人,自思跟着杨行密,混的再好,不过是个高级打工仔,不如自己做老板自在,决心和杨行密翻脸。但但为了谨慎起见,田頵想联系河南的朱温做为外应。唐天复三年(公元903年)八月,田頵把寓居宣州的唐末大诗人杜荀鹤请来,对杜荀鹤说:“淮南久失王化,今日我当效节王室,烦请先生去汴梁一趟,联系一下朱温。”,杜荀鹤应命而去。

  关于杜荀鹤,在这里多说几句。杜荀鹤是晚唐为数不多的知名诗人,和皮日休、陆龟蒙、罗隐等人齐名,诗作极有才气,《山中寡妇》是他的代表作之一,描述了唐末战乱对社会造成的空前灾难,原诗如下:“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桑枯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尽尚征苗。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

  提到杜荀鹤,不得不提及另外一个姓杜的,谁呢?就是杜牧。杜荀鹤是杜牧在池州做刺史时和一个当地女子风流过后产下的私生子。杜牧因家中有个“河东狮”,经常踢翻醋坛子,不敢把这个女子带回家,只好任她流落在外,后嫁于长林(今安徽滁州境内)乡正杜筠,生下杜荀鹤。后来南宋名臣周必大写诗讽刺杜牧:“千古风流杜牧之,诗才犹及杜筠儿。向来稍喜唐风集,今悟樊川是父师。”

  五

  田頵知道杨行密不好对付,密使赴润州(今江苏镇江),联系同样不老实的安仁义:“咱们兄弟联手,掀掉姓杨的,中分淮南,不比跟人屁股后面当哈巴狗儿强?”安仁义早就有这个意思,一言即从。

  而镇守寿州(今安徽寿县)的杨行密妻弟朱延寿早就和田頵勾搭上了,朱延寿曾密告田頵:“大哥真欲做大事,知会弟一声,刀山上得,火海下得。”田頵大喜,等一切准备的差不多时,田頵派两个心腹人化装成做买卖的,北去寿州联络朱延寿,共同起事。可惜这二位爷一看就不象是做买卖的,在半路被淮南牙将尚公乃拿了,搜出密信,速与杨行密处置。

  杨行密早就知道这几个人没个好东西,只是“反状未露”,没有把柄,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是到了动手的时候。杨行密令正在围攻鄂州(今湖北武汉)军阀杜洪的李神福,速转向宣州剿灭田頵,李神福起舟师扬帆东下。

  在谋乱的三人中,田頵立功最著,朱延遇关系最近,但率先打响头炮的却是润州的安仁义。唐天复三年(903年)八月,安仁义南袭常州,常州刺史李遇在城外埋伏好人马,然后在阵上大骂安仁义:“尔受君恩,食君禄,不思报,反欲噬人主,真是犬彘不若!”安仁义久经战阵,度测李遇必然有备,忙撤军北归。果然常州伏兵见伏击不成,杀出来去追安仁义。

  安仁义被追了一阵,既想甩掉李遇,又不想刀兵相见,自损实力,命润州军解甲坐于地上,大吃大喝起来。李遇不敢大意,生怕安仁义有伏笔,回常州自守。安仁义忙了一圈,一个子儿也没弄到,只好回到润州再做打算。淮南军王茂章、李德诚、米志诚部奉杨行密令,进围润州。

  虽然李遇事前防备,袭常州不克,但安仁义既然扯旗造了反,绝了自己后路,就必须攻城掠地,扩大地盘。偷袭常州没得手,难道偷袭别的地方就一定得手?想靠偷袭赢得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为安仁义计,应该强攻常州,然后据润常自守,南通吴越,西连田頵。万一事不成,还可以逃奔钱鏐,这样还能活下一条命。润州在杨行密和李遇之间,进退无路,只能坐在等死。

  安仁义听说米志诚来了,气又上来了,原因米志诚的箭术公认是淮南军中第一号,安仁义也自诩神箭,向来不服米志诚。安仁义在城上一通乱射,加上安仁义平时待将士们不薄,也多愿为安仁义死命守城,王茂章没攻下来。

  三路反贼,杨行密要一个一个收拾,下一个倒霉的是朱延遇。杨行密到底是一世枭雄,奸滑的很,不想和朱延寿力战,如果朱延寿吃打不过,投降朱温,寿州要是落在朱三手里,麻烦可就大了。杨行密想条好计策,在朱延寿来使面前装瞎:“太阳怎么是方的?狗怎么长的五条腿?”然后,“咚”的一声有意撞上柱子上,眼冒金光。

  杨行密将装蒜进行到底,又骗朱夫人:“我眼睛坏了,什么都看不见了,看来我得归隐江湖了。淮南大政,非常人可主之,儿子们都太小,不如把老三(朱延寿)叫过来主政吧。”朱夫人和府中众人都被杨行密给骗住了,朱夫人信以为真,密报朱延寿,毕竟是自己的兄弟,信得过。杨行密见戏演的差不多了,派人去寿州请朱延寿来扬州主持军政。

  朱延寿大喜,也不多想,速至扬州准备“接班”。杨行密在府中接见朱延寿。杨行密在袖中藏了一个铁槌,慢慢靠近朱延寿,朱延寿不知有诈,向杨行密下拜。杨行密见机会来了,抄出铁槌,朝朱延寿头上砸去。朱延寿惨叫一声,倒地挣扎,哀号痛呼,半天才咽气。

  得手之后,杨行密召集府中文武,以槌指延寿尸,继续蒙人:“我眼睛前不久是瞎了,但这是朱延寿给逼瞎的,现在朱三死了,我眼睛又好了,感谢上帝!”众人大惊:杨行密太能耍了,这等心计,谁还敢和他作对?纷纷跪拜。

  安仁义被困在润州,朱延寿给砸死了,接下来杨行密就要对付最难缠的田頵了。唐天复三年(公元903年)九月,田頵发兵北上,攻下升州(今江苏南京),生俘李神福家小。此时李神福已经顺江东进,田頵派人告诉李神福:“兄弟如何不晓事?跟杨行密你能发多大财?不如跟我混,等灭了广陵,江东分半给你,如果不识好歹,我让你断子绝孙!”

  李神福大怒:“杨王手创江东,神福委身于王,自当效死以全臣节,纵九族夷灭,亦不敢有违臣节。今日唯一死,以报杨王厚恩。”斩杀来使,大举直进。田頵见李神福如此不中抬举,自然愤怒,派部将王檀、汪建督水师在吉阳矶(今安徽安庆长江南岸)横江阻拦李神福。汪建心狠手辣,把李神福之子李承鼎绑在舰前,吓唬李神福。李神福真是忠义无二,让人朝敌舰上猛射:“绝不是以亲子而误王事!”

  李神福设计诈败,逆江而上,王檀等人没大脑,真以为李神福被吓着了,率舰来攻。李神福此招譬如开弓,弓弦拉的越满,箭射的越远。见几个傻子快到近前了,下令顺江猛攻,并纵火器射向敌舰。宣州水师大败,溺死烧死无数,李神福乘势大攻,全歼宣州军,汪建等仓皇窜去。

  田頵闻败,自起大军,沿江逆流而上,来会会李神福。李神福和田頵都是杨行密手下一等一的大将,知根知底,没敢小瞧田頵。遣使求救杨行密,杨行密调台濛发步兵援应李神福,并让围攻润州的王茂章同去,毕竟田頵的威胁要远大于安仁义。

  田頵腹背受敌,只好留郭行頵、王檀、汪建水步军驻守芜湖,防备李神福,自将大军来会台濛。唐天复三年(公元903年)十月,两军阵于广德(今安徽广德),台濛趁田頵立军未稳,纵兵前战,大胜一场。然后两军复战于黄池(今安徽马鞍山附近),台濛知道田頵求胜心切,先伏下兵马,然后在阵前阳败而走。田頵不管不顾,纵马直追,结果被台濛吃了个饱,丢掉死伤弟兄,奔回宣州死守,台濛紧追着包围了宣州。

  经过几场大败,田頵在军中的威望丧失贻尽,田頵还想把王檀等人召回宣州,再作死战。芜湖兵马虽然南下,但因淮南军防备森严,过不了,王檀等人一合计:“田頵快要倒了架子,还是识点好歹吧。解甲投降台濛,江南岸一带尽皆台濛。

  这时候的田頵犹欲作困兽之斗,唐天复三年(公元903年)十二月,田頵尽出精锐数百人,和台濛决战。台濛知道这是田頵死前的最后挣扎,退兵数百步,待田頵军准备过濠沟之际,大呼将士杀贼,淮南军大进,宣州军那点人不够台濛塞牙缝的,几被全歼。田頵抱着最后一丝生机,想逃奔朱温,以自己的能力,混个大镇节度是没问题。。

  可惜宣州距淮南边界数百里,上哪跑?被淮南军追上,乱刀砍死。割下人头,送给杨行密,台濛随后就守在宣州,做观察使。田頵这路一灭,李神福就赶往鄂州再去找杜洪谈话。而杨行密收到田頵的人头,感叹良多:“吾与君共起来江淮,数十年来,亲若兄弟,奈何有今日事?”说到动情处,泪下数行。“罪不及妻孥”才是明主所为,杨行密赦免了田頵老娘殷夫人,反正田頵已死,一个老太太能有什么作为?不如养起来,还能捞个“仁义”的美名。

  说到“仁义”,杨行密自然想到还被困在润州的安仁义,这厮吃打不吃围,王茂章在台濛进围宣州后再回到润州城下,屡攻不下城。而此时奉命取鄂州的李神福得了场大病,只好回到扬州,不久病死,杨行密痛哭一场,改派舒州团练使刘存去鄂州主持军务。李神福是淮南名将,智勇忠义,是杨行密的绝对亲信,当然有时贪了点,拿过钱鏐的银子。杨行密刚哭完李神福,又不得不再哭台濛,台濛一死,宣州无人,杨行密只好派长子杨渥去接替台濛。

  现在杨行密可一直打到唐天祐二年(公元905年)正月,润州固若金汤,纹丝不动。杨行密渐渐失去了耐心,派人进城劝安仁义:“虽然你背叛了我,但我能得淮南而称王,你是出了大力的,我心中有数。只要你开城出降,我保证,绝不杀你,还让你当大官。当然喽,兵权是不能给你的,做个富家翁吧。”安仁义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但又想这样下去,难免一死,到底是要兵权还是要命,一时没个主意。

  其实杨行密何必这么老实,先把安仁义弄出来再说,就许他掌兵权又如何?只要安仁义落在自己手里,想怎么着都行,杨行密这事有些欠周虑。王茂章屡攻不克,担心杨行密怪罪,只好来招狠的,挖地道入城,做了回“地老鼠”,破城而入,活捉了安仁义。王茂章押送安仁义去见杨行密,是杀是留,由主公裁断。杨行密长叹数声,挥袖令出,斩于扬州市。一场大乱,终被扑灭。

  而杜荀鹤来到汴梁之后,把田頵的意思告诉了朱温,朱温大喜,他早就瞧不上杨行密:“上次不就拿了你一点茶吗?也值得生气?小气鬼不足成大事。”朱温屯兵宿州(今安徽宿县),准备接应田頵。可惜宣州太远,没够上,朱延寿这个朱三也被杨行密给骗过去砸死了,半点好处没捞到,朱温把火撒在杨行密身上。

  因为朱温和杨行密有杀侄之仇。在田頵叛变之前,朱温大举进攻青州的王师范,王师范向杨行密求救。杨行密自然不肯放过北进的机会,派王茂章北上青州援救王师范。王茂章和青州军联合在登州(今山东蓬莱)大败汴军,朱温的侄子、建武军节度使朱友宁在阵中被杀。

  杨行密让刘存攻鄂州,杜洪曾经向朱温求过救,但前来救援的荆南节度使成汭被李神福杀败,掉到水里见屈原去了。朱温再次亲征淮南,带着五万大军在淮河一带公费旅游,被杨行密给请回去了。刘存急攻鄂州,杜洪实在挺不下去了,本来还指望着朱温呢,朱温一退,杜洪根本招架不住刘存的攻击,唐天祐二年(公元905年)二月,刘存攻下鄂州,活捉杜洪,朱温派守鄂州的一千多名汴州军也被押到扬州。

  杨行密平生最恨朱温,见杜洪三番两次拍朱温马屁,大骂:“朱温弑君犯上,人神共诛,你甘做朱家狗,久为天下人所痛恨,今日如此,尚有何言?”杜洪自知必死,干脆抗言:“此生只服朱公,朱公待我有恩,不敢相负!”杨行密大怒,送给杜洪及家眷一碗刀头面,被俘的汴州军全都被斩。鄂州是长江中游的战略重镇,杨行密得到鄂州后,拥有了淮河和长河两条战略防线,战略形势大大改观。

  连年征战,杨行密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杨行密这才开始考虑继承人的问题。杨行密一共四个儿子:杨渥、杨隆演、杨濛、杨溥,这四位小少爷都不是乱世中能干大事的人,尤其是长子杨渥,为人浮燥,杨行密知道按规则,杨渥长子当立,可杨渥最不让杨行密放心。

  杨行密病情恶化,便让判官周隐速召在宣州做观察使的杨渥回扬州(吴国称扬州为东都广陵),周隐不希望杨家人继位,便劝杨行密:“大少爷贪玩,好酒及色,不是个守成之主。其他少爷倒不错,但是年龄太小。大王不如先让庐州刺史刘威主政,刘威跟大王出生入死三十年,忠诚可靠。等小少爷们长大了,再让刘威传位不迟。”

  杨行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传给刘威这个不相干的人?换谁也不能答应,杨行密不理周隐,心中怒火中烧。周隐退出后,指挥使徐温带着谋士严可求入见杨行密,杨行密便把周隐的意思告诉了徐温。徐温大惊:“大王万不可行此事,否则,杨家基业从此就要易姓。江东本是大王舍命博来,岂能白送给刘威这个外人。”

  杨行密忍痛点了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徐温害怕周隐坏事,让他们以后对刘威下拜?没这个道理,还不如对杨渥下拜呢。徐温急命严可求去周隐的办公室取来虎符,这时周隐不在,徐温立刻派人去宣州如杨渥来都中受命。

  杨渥比任何人都心急,快马入都,接受遗命。杨行密流泪叹道:“命休矣!此生富贵,何足憾!唯诸儿愚鲁,不晓大计,望公等善辅之。”嘱托完后事,杨行密便咽了气。时年为唐天祐二年(公元905年)十一月,杨行密死时五十四岁。杨渥嗣立,尊杨行密为武忠王。

  六

  五代十国前期军阀林立,但真正有实力逐鹿问鼎的,也就四家:中原的朱温、河东的李克用、西川的王建、淮南的杨行密,当然这首先和他们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关系。就杨行密来说,他的名声要好于李克用、王建等人,欧阳修对杨行密也赞赏有加:“仁恕善御众,治身节俭,无大过失,可谓贤矣。”

  欧阳修笔锋一转,又指责起杨行密“无霸材”,说他不能起兵勤王,致使唐朝被朱温废掉。其实这种指责有些偏颇,阶级社会中的人都是自私性的,道德的诱惑永远对抗不过利益的诱惑。何况淮南久经战乱,百姓受苦受难,杨行密统治淮南,宽仁爱民,百姓受惠多矣,何必拿什么空洞的道德标准来要求别人?没几个人能做到?如果说杨行密没有勤挽唐朝就应该受到指责,那么,李渊、李世民不但没有勤挽隋朝反而西下长安灭亡隋朝,是不是更应该受到指责吗?

  他们都不应该受到指责,爱一家是小节,爱天下才是大节。

  宣州观察使杨渥终于有惊无险的继承了王位,封建时代就是这样,天下者,一家一姓之天下也,外人哪有资格掺和?杨渥记仇,得志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差点让杨家灭种的周隐拎了过来,大骂周隐:“你他妈的真是禽兽不如!我老爹百战得天下,你居然要传给外人,今日势此,夫复何言!”将周隐推到殿外,乱刀砍死。

  杨渥确如杨行密所言“非保主也”,杨渥生于富贵之家,自然要讲生活品质,他喜欢过夜生活,尤其喜欢在晚上打球。在古代没有电的情况下,蜡烛自然是必用之物,杨渥用的蜡烛都是上乘货,质量好,价钱自然也高,每支蜡烛甚至价值上万钱。反正他有的是钱,并没有觉得很奢侈。如果我们腰缠十万贯,花掉百八十块的,根本感觉不到。

  杨渥在做宣州观察使时,知道宣州府库有好东西,甫一执政,便命新任宣州观察使王茂章把宝贝送到扬州。王茂章会过日子,心疼这些宝贝,不忍心让杨渥给糟蹋了,自持是杨渥的父辈,上书大骂杨渥:“先王起事草莽,积二十年之苦辛,方造江东基业。环顾周遭,强虏窥俟,此非享乐时也。少主不宜轻启奢糜之风,坏勤俭之德,陈叔宝之事,岂足效乎?!”兵权不交,银子不给。

  看到信后,杨渥气的鼻子都歪了:“老杂毛,不给是吧,那就先借你的人头耍耍。”唐天祐三年(公元906年)正月,杨渥命马步军都指挥使李简带五千精兵去宣州找王茂章交流工作经验。王茂章没想到杨渥会发兵攻他,觉得以目前实力尚不以和杨渥刀兵相见,王茂章脚底抹油,私奔杭州投降了钱镠。

  打跑了王茂章,杨渥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不然王茂章为什么要跑?呵呵。不过杨渥也知道自己新立不久,身边那帮老江湖没几个瞧得起自己的,不弄点大的动静出来,不足服人。正好此时盘踞在今江西地带的镇南军节度使钟传病死,钟匡时继立。

  杨渥想乘势耍耍威风,唐天祐三年(公元906年)五月,派升州刺史(今江苏南京)秦裴统军西征。吴军来到江州(今江西九江)时,钟传的义子、江州刺史钟延规没有当上镇南节度使,怀恨在心,考虑:“跟着钟匡时最多喝点清汤,不如归顺杨渥,还能捞块骨头啃啃。”秦裴一到,钟延规立刻投降。江州是洪州的门户,拿下江州,洪州数战即下,生擒钟匡时。吴军继续南下,不久便尽得江西千里肥臾之地。

  杨渥自居功首,更加骄狂,老臣徐温、张颢对杨渥的变态非常不满,经常劝他自重,杨渥当即反问:“我就这德性,要是你们觉得我不成器,干脆把我杀了,你们当吴王!”二人无言退去,自衬杨渥如此狂妄,开始寻求自保。徐温和张颢本不太对脾气,但此时杨渥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只得暂时结盟。

  杨渥手中本有一支三千重甲兵,交由心腹朱思勍、范师从、陈璠率领。但前次秦裴伐洪州,杨渥让他们去跟着立功,随后就跟着秦裴守洪州。徐温和张颢先废杨渥,必先除这三个祸害,不然这些人在洪州作乱,不好收拾残局。徐温和张颢派部将陈祐率甲兵快马奔至洪州,先知会秦裴:“思勍等人谋反,徐温有令诛之。”秦裴不掺和政治斗争,他只是一个打工的,谁做老板,都少不了他的真金白银,任陈祐行事。

  陈祐把三人骗到署中,设酒笑言,酒不过三巡,正笑谈间,陈祐起身大呼左右:“动手!”武士拥上,擒三人于宴间,各赏一刀了事。

  三人死讯传到扬州,杨渥大愤:“竖子眼中无我,今不除之,死无葬处!”准备对徐温、张颢下手。二人早就料到杨渥沉不住气,夜长梦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决定走步险棋,废掉杨渥,改立杨隆演。

  五代后梁开平元年(公元907年,这时吴延用唐天祐年号,为前后统一,只称正式年号)春,徐温、张颢瞅准了一个良辰吉日,率重甲武士入府,此归杨渥刚起床,准备到厅中议事,众人上前张兵露刃,围住杨渥。杨渥大惊:“你们敢欲弑主?我是吴王,你们妄为如此,是谓大逆不道!”

  徐张二人冷笑:“臣等不敢对大王有不敬,只是用来杀那些乱政小人!”言毕,将平素不待见的杨渥亲信数十人当场扑杀。控制了杨渥后,徐温、张颢成了“左右执政”,大权尽在二人之手,杨渥一日之间就成了“精神领袖”,木偶一个。

  不过杨渥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吴王,徐张二人心里总不踏实,还是除掉杨渥最符合自己的利益。梁开平二年(公元908年)五月,徐温等在江湖上网罗了一帮强人,闯入府中去杀杨渥。杨渥死前玩了一手反间计:“徐温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如果你们听我的,反过去干掉徐温他们,我让你们都当上大州刺史。”这帮强人唯利是图,答应了杨渥。徐温的心腹纪祥哪里肯依,立刻上前勒死杨渥,回报徐温大事功成。

  徐温、张颢得到消息,立刻率甲士入府。张颢见杨渥死了,起了贪心,想踢开徐温,自主淮南。张颢大陈甲兵,然后召来文武“议事”,张颢尖着嗓子嚎道:“小主子已经没了,淮南无主,众位觉得谁可当之?!”连问三次,众人低头不语,暗想:“直说你想当吴王得了,装什么大头蒜?”

  众人的沉默就是对张颢无言的拒绝,张颢勃然大怒,准备发作。徐温的朋友严可求是淮南第一智士,向来看不上张颢,见众人不说话,生怕事变,装模作样的凑到张颢身边耳语道:“淮南事乱,能做淮南主者,非公而谁?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张颢不解:“为什么?”严可求小声道:“武忠王虽故,但刘威、李遇、李简等人皆淮南首功之臣,恐怕他们不会对张公心服。今日之事,不如先立二公子隆演,张公挟天子令诸侯,谁敢不从?”张颢真是个政治白痴,抱着“吴王梦”不放,只要大权到手就行了,何必一定要个名份。这点他不如徐温,徐温就是杨家的曹操,而张颢不过是个杨家的袁绍,怪不得他后来被徐温干掉。

  张颢沉默不语,严可求等不下去了,知道张颢被逼急了就可能来粗的。严可求急中生智,声称肚子不舒服要出趟恭,急赴书记室,以太夫人史氏的名义写了一道教令。然后出来招呼众人到府中正堂,说是有大事相告。众人来到正堂,严可求跟真的一样,跪在地上宣读“史太夫人”的教令:“武忠王创业不易,为使杨家基业不堕,今应速立隆演。”

  众人都不希望张颢出头,也不管是教令真假,伏地三呼。张颢闻着动静也赶了过来,看到这个样子,知道自己暂时不能得手,只好依众人议,迎立杨隆演。

  惊心动魄的立嗣一事终于结束,众人都惊了一身冷汗,都暗服严可求之智。大将朱瑾来找严可求,把严可求大大夸赞了一番:“要说我朱瑾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朱温我都没怕过。(吹牛!)可见到张颢我就有些胆颤。没想到严公今天耍死了张颢,佩服!大大的佩服!”随即拜严可求做大哥,反正大哥朱瑄早就死了,再认一个就是,呵呵。

  张颢虽然一时失了手,却贼心不死,当然首先他需要的做的是搬掉徐温这块绊脚石,让徐温去守润州。徐温得到消息,急问严可求事当如何?严可求和徐温交情很铁,便去联系淮南节度副使、沙陀人李承嗣,几人密谋之后,严可求独自来见张颢,说外边传言张颢要杀徐温,所以先调出扬州。张颢装清白:“徐温自己想去,和我没关系!”严可求附耳道:“留下徐温更好下手。”张颢觉得有理。

  不久,徐温和李承嗣来见张颢,严可求大骂徐温:“犬知报主,徐公奈何受武忠王之大恩,而今淮南动荡之际,公却要甩手,岂不负武忠王大恩?”徐温暗笑,大呼冤枉:“不敢!不敢!武忠王重恩数世不敢忘,温愿竭犬马以报杨氏。”李承嗣也跟着起哄,张颢没法,只好留下徐温。

  徐温躲过一劫,严可求劝徐温先下手,张颢这人虽然愚钝,但一旦玩粗的来,大家都吃不消。徐温觉得时候着差不多了,便收买左监门卫将军钟泰章,率领三十个壮汉闯入军府,趁张颢不备,割下了人头。徐温大喜,速诛张颢党羽,甚至连当初杀掉杨渥的的纪祥也没放过,以大逆不道罪将纪祥五马分尸。(自古都是功狗夺肉,主人食之。)

  从此,淮南大权尽入徐温手中,杨隆演不过是尊泥菩萨,供人拜拜而已。徐温灭掉了“袁绍”,光明正大的做起了曹操。

  五代十国中,本姓统治者都基本上控制着本地区,唯独杨吴例外。如果从907年算起,到公元937年李昪篡吴共三十年,在这三十年中,杨氏几乎没掌过权,肥肉都让姓徐的(李昪在篡吴前一直姓徐)的吃了,杨家四主,只有杨行密真正有过实权,但这时吴国还没算真正建立。

  要说五代十国最象奸雄曹操的,还真非徐温莫属,至于朱温,过程最象,但结果和曹操差的太远。曹操自己愿做周文王,朱温却“文王”、“武王”一肩挑了。徐温执政之后,力行改革,之前施行的弊政,一概废除,百姓称悦不已。徐温总董国务,以严可求参知军政,是实际上的内阁总理,而让财经高手支计官骆知祥主抓财政,淮南局势日趋稳定。

  徐温这个外姓主政淮南,自然有人不服,抚州(今江西抚州)刺史危全讽第一个跳了出来。梁开平三年(公元909年)六月,危全讽自封为镇南军节度使,连结袁州(今江西宜春)刺史彭彦章、吉州(今江西吉安)刺史彭钎和信州(今江西上饶)刺史危仔倡起兵做乱,攻镇南军府驻地洪州(今江西南昌),已经代替秦裴守洪州的镇南军节度刘威急向扬州告急。

  徐温派淮南马步军使周本出战,周本曾经斗杀过猛虎,江湖人送雅号“打虎将”。周本曾经在苏州被钱鏐打败,自觉无脸见人,不愿出山。徐温好说歹说,周本这才出马去江西,果然不久八百里捷报传来:危全讽兵败象牙塘(今江西南昌南),活捉献入扬州,徐温好脾气,没杀他。其他人都以危全讽为首,危全讽一败,全都跑没影了。

  七

  杨家虽然失了势,但杨行密经营淮南三十年,根基尚在。徐温知道扬州不是他的地盘,想经营一块自己的战略根据地。梁乾化元年(公元911年),徐温让杨隆演封自己为升州刺史,并在升州建造水师,由义子徐知诰率领。徐温看的很远:扬州虽然是天下财赋重地,但却在江北,只有淮南一线可以防御北方势力,而金陵却多了一道长江防线,况又是东晋南朝故都,地势易守难攻。

  危全讽反徐温失败,不等于其他人都愿做徐温的走狗。宣州观察使李遇是杨行密的故交,徐温在他面前都是小辈,徐温成了大丞相,李遇不服,曾经骂徐温:“老子跟先王跑江湖的时候,徐温在哪里?凭什么就敢挟嗣王号令诸镇?”徐温没有老资格,但有能力,李遇是老臣又如何?

  社会竞争的不是资历,而是能力。徐温派都指挥使柴克用去灭李遇,并把李遇的小儿子抓来在阵前,李家少爷哀告父亲不要造反。李遇最疼这个儿子,心软了,决定归顺徐温。可徐温是什么人?管你老臣小臣,反正不是他的心腹,杀光了才好。柴克用进宣州后,奉徐温命,先斩李遇父子,再将李遇一家老小全都砍死。杀了李遇,果然震住了那帮老家伙,没人再敢和徐温较量。

  徐温除掉了一些不听话的,开始积极培养自己的势力,当然首先要扶持自己的儿子们。徐温六个儿子:徐知训、徐知询、徐知诲、徐知谏、徐知证、徐知谔,但这些亲生的都不如徐温另一个收养的儿子:徐知诰(李昪)。

  徐知诰事徐温如亲父,极为孝顺,徐温非常感动,经常对自己的儿子们说“你们虽然是我亲生的,但若论起孝道来,没一个超过知诰的。”吴王杨行密活着的时候,对徐知诰也偏爱有加,徐温白捡了本是自己养子的徐知诰,杨行密常吐酸水:“知诰这孩子人中俊杰,前途不可限量。”

  徐知诰不仅在孝顺上强过徐知训他们,而且能力上更是判若云泥。徐知诰坐镇南京,黜庸进贤,宽简得当,一时间,四方贤士蜂拥来投,其中名头最响的就是洪州人宋齐丘。宋齐丘素有辩才,有战国苏张之风,其他如王令谋、王翊、曾禹、张洽、徐融、周宗、曹倧等人,徐知诰都允以重用,参预政务。徐知诰礼贤下士,慷慨大方,甚得军民士心。徐知诰手下文武云集,徐温对徐知诰大加赞赏,叹为奇才。

  淮南被徐温牢牢的控制在手里,杨隆演什么权力也没有,只好当起“汉献帝”,对这个“徐操”不敢不敬,他知道他大哥杨渥是怎么死的。徐温也当仁不让,权力斗争就是这样,总要用失败者的鲜血或屈辱来记载下成功者的荣耀,古今中外,没有例外。

  梁乾化三年(公元913年)九月,吴越王钱镠想考察徐温的军事能力,派三个能干的儿子钱传瓘、钱传璙、钱传瑛大举进攻常州。徐温根本不怕你这手,亲率吴国最精锐的“黑云都”前来会战,徐温以正合、以奇胜,遣黑云大将陈祐率一部分主力绕到吴越军身后,前后夹击,将钱家的三个小子差点揍死,落荒窜回杭州。

  刚当上大梁皇帝的朱友贞也听说了徐温的本事,也想考察一下,便派南面北面行营招讨应接使王景仁率梁军直逼寿州(今安徽寿县)。这位在柏乡被李存勖大败的王景仁公可是淮南人的老朋友了,谁呢?就是淮南前宣州观察使、后逃奔钱镠的王茂章!王茂章后来被钱镠出使汴梁,被朱温留下,为避梁讳,改名王景仁。徐温很想念茂章兄弟了,便请朱瑾代他问候茂章兄弟,两军在霍丘(今安徽霍丘)摆开架式,大战一场。梁军不善水战,吴军依靠淮河发起进攻,梁军屡战不胜,只好败走。

  梁朝和吴越同是淮南的死敌,徐温都给修理了,威望直线不涨。梁贞明元年(公元915年)八月,吴主杨隆演策封徐温为齐国公,两浙招讨使。在封建社会中前期,如果封外姓为大国公,就意味着权力交接的开始。曹操先封魏公,再封魏王,然后曹丕禅代。之后的司马昭、刘裕、萧道成、萧衍、陈霸先等人都善学前辈,徐温也跟着描。徐温是今连云港人,古邻齐国,所以封为齐国公。

  徐温的大儿子徐知训知道老爹将来要做皇帝,自己肯定就是皇太子,心高气傲,连吴主杨隆演都不放在眼时,经常出难题,让杨隆演下不来台。干兄弟徐知诰在徐知训眼中也不算个人物,徐知训能瞧得起的,估计也只有老爹徐温了。

  淮南名将朱瑾此时守在扬州,在徐知训手下做事,朱瑾曾经教过徐知训武功,算得上师生之谊,可徐知训却把朱瑾当成了家奴,经常颐气指使。朱瑾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现在倒给徐家小儿当奴才,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后来二人起了口角,徐知训派江湖刺客去暗杀朱瑾,朱瑾武功可比吕奉先,不在乎这几个小贼,全都做了,埋在后花园里。

  梁贞明四年(公元918年)六月,徐温知道朱瑾在扬州和儿子闹了矛盾,胳膊肘自然朝里拐,便调朱瑾去泗州(今江苏盱眙)做淮宁军节度使,明摆着是瞧不起朱瑾。朱瑾受不了这个窝囊气,决定干票大买卖。朱瑾知道徐知训看上了自己的小妾桃氏和坐骑宝马,便盛情邀请徐知训来宴,愿意把桃氏和宝马送给大少爷。

  徐知训不知有诈,欢喜前来赴宴。朱瑾恭恭敬敬的请徐少爷上坐,然后转呼:“桃儿,过来侍侯少主子。”帘响处,香气袭来,果见一个大美人摇拽而来,奉大卮酒跪地请饮。徐知训眼都直了,大喜:“相公如此厚爱,知训哪里承受的起,多谢!”痛饮数卮后,酩酊大醉,伏在案上。朱瑾见机会来了,递个眼色让桃氏出去,朱瑾操刀将徐知训的人头剁下来。

  朱瑾急入宫,把徐知训的人头丢给杨隆演:“徐知训无礼大王,臣以斩之!”杨隆演胆小怕事,吓的魂飞九霄外,如果徐温要是知道他和徐智训之死有牵连,哪还有好吃果子吃?掩袖急走,颤抖言道:“这是你自己干的,日后齐公问罪,与我无关!”

  朱瑾见杨隆演如此不中用,气的大骂“婢子不足与成大事!”这时徐温的亲兵已经追来,朱瑾跳墙逃跑,结果摔断了腿,再找所乘马,已经不知跑哪了,朱瑾知道没救了,要被徐温活捉,酷刑是少不了的,为了不受辱,横剑自刎。

  在金陵的徐温听说扬州有变,急率精锐入扬州。大肆诛杀朱瑾党羽,并灭了朱瑾的三族,暴朱瑾尸于扬州市中。徐温留下最器重的义子徐知诰总督扬州军政,然后回到金陵。

  徐知诰到底是做大事的,在扬州继续施行他的“仁政”,远近百姓都称道徐知诰所为,徐温对这个干儿子非常放心。梁贞明五年(公元919年)三月,徐温强迫杨隆演称帝,杨隆演对当皇帝没兴趣,死活不同意,只称吴王,改唐天祐十六年为吴武义元年,封徐温为东海郡王,尊父杨行密为太祖武王。

  杨隆演一直活在徐温的阴影下,当吴主十几年没有掌过一天的权力,郁闷成疾,于武义二年(公元920年)五月病死,徐温假惺惺哭了一番。按顺序,杨行密三子杨濛当立,但杨濛不似杨行密幼子杨溥懦弱无知,立杨溥更符合徐温的利益,便越次立了杨溥为吴王,打发杨濛去舒州(今安徽潜山)做团练使,并改武义二年为顺义元年。

  徐温已经主政吴国十多年,就算立了杨濛,杨濛也弄不出多大动静,最多做回“曹髦”,带着几百个老苍头去杀徐温,结果被徐温干掉,这也是最有可能的结局。

  徐温再一次回到升州享福,扬州大事都交付徐知诰。这一年的七月,徐温改升州为金陵府。南京在五代十国时只有一次建都的经历,就是后来徐知诰在南京建立南唐政权,基础就是徐温这时候打下的。

  徐温做为吴国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金陵也实际上成了江东的行政中心。对于杨溥,徐温不冷不热,徐温久慕曹操为人,不想被后人骂为国贼,他只想做“周文王”,至于“周武王”的人选,徐温虽然看好徐知诰,只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人心难度。顺义七年(公元927年)十一月,徐温再一次强迫杨溥称帝。还没等杨溥考虑好呢,吴国大丞相徐温就已经死了。

  行军司马徐玠曾经劝徐温把权力传给徐知询,严可求也不喜欢徐知诰,经常播弄是非。徐温也有了换掉徐知诰的打算,徐知诰运气不错,徐温在这个节骨眼上病死,徐知询天大的能耐也没辙了。吴国军政大权毫不意外的落到了徐知诰的手里,徐知诰继承义父遗志,继续逼迫杨溥当皇帝。杨溥无奈,只好徐温死后不久自称大吴皇帝,改元乾贞。

  徐知诰当政,徐温的几个亲儿子非常不满,暗骂父亲糊涂。徐温糊涂,徐知询比老爹更糊涂,徐知询不会笼络人,甚至连自己的几个亲兄弟都刻薄寡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人心都跑到徐知诰那边了。徐知诰能做杨行密和徐温的干儿子(虽然杨行密没认下来),这绝非一般人所能做到,徐知询是他最大的劲敌,必须要除掉后患,反正徐温已经死了,诺大淮南地界,谁还敢对徐知诰说半个不字?

  乾贞三年(公元930年)十一月,徐知诰以皇帝杨溥的名义让徐知询来扬州朝见,徐知询不知是计,刚到扬州,徐知诰就把“阴谋造反”的大帽子扣在了徐知询的头上,关了起来。徐知诰改任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六弟徐知谔去守金陵重镇。

  不过徐知诰对徐知询还算客气,在徐温的四子、镇南军节度使徐知谏病死后,徐知诰念及旧情,又让徐知询去守洪州。当然徐知询也只是个挂名的镇南军节度使,实权还在徐知诰手中,即捞名声又捞实惠,何乐不为?

  吴大和三年(公元931年)十一月,徐知诰上奏皇帝杨溥,说自己想回金陵养老,杨溥同意。徐知诰这年只也有43岁,养哪门子老?不过是徐知诰准备在金陵建立新政权的前奏,扬州实在不是一个建都的地方,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如金陵。徐知诰学起义父徐温,坐镇金陵总控淮南,让亲生儿子徐景通(后来改名李璟)在宋齐丘、王令谋的帮助下在扬州“辅政”,实际上是监视杨溥。

  杨家的孩子们自从杨行密死后,三个小主子都是傀儡,一个比一个窝囊,年纪轻轻就当上“精神领袖”的痛苦,也只有他们自己体会得到。杨溥命运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至于生死,听天由命吧。

  第二年(公元932年)封徐知诰为东海王,徐知诰做事稳妥,他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只是饭要一口口的吃,沉得住气。这跟杀人一样,让人慢性中毒比当场把人毒死更不容易被察觉,徐知诰就是这样。到了大和七年(公元935年)九月,杨溥先将年号改为天祚,然后“顺从民意”,加封徐知诰“尚父、太师、大丞相、大元帅”,爵位再进一级,进封为齐王,加九锡,弄了十个州为“齐国”封地。

  事情到了这一步,傻子也知道徐知诰下一步要干什么了。四百多年前,萧道成这也是混过来的,齐公、齐王、大齐皇帝。徐知诰假惺惺的三辞三让,群臣一个劲的劝,估计这些人都在想:“你有完没完?演的一点也不真。”徐知诰只辞去了尚父和丞相,当上了大齐王。

  吴天祚二年(公元936年)十一月,杨溥下诏允许徐知诰在金陵建“齐都”,称为西都,和东都江都府(扬州)并为吴国二都。这些都是额外的小菜,徐知诰根本感觉不到吴国皇帝的“厚恩”。徐知诰为了“报答”杨家给自己的“厚恩”,将自己的女儿许配了杨溥的儿子江都王杨涟,曹操也这样做过。不过汉献帝太不划算,捞了一个曹操的女儿,又把自己的两个闺女赔给了曹丕(辈份有点乱)。

  徐知诰掌握吴国军政大权近十年,统治基础根深蒂固,即使那些杨行密时代的老臣,看到杨家血脉不久就要灭绝,心痛不已,但又没胆量给徐知诰使绊子,也只好向现实低头,象德高望重的中书令周本就是这样,徐知诰本希望周本能带头劝杨溥下台,周本不想干这缺德事,长叹:“杨家待我恩重如泰山,食人禄,不忠于人,传出来,脸面何存?”他的儿子周弘祚巴不得徐知诰称帝,好在新朝中谋个好位置,强迫周本去劝进,拗不过儿子,周本只好低首下心的率群众向徐知诰劝进。

  徐知诰装好人,自称“无才无德,不足宰制天下。”不同意,一劝即进也太假了(三劝三进更假)。没等徐知诰等二劝呢,杨行密的二儿子历阳公杨濛痛心杨家将亡,去找周本希望能帮他搞掉徐知诰。周本做为杨行密的嫡系,和徐家父子不算深交,自然希望能弄倒徐知诰,也算给老主子杨行密有个交待。可他的宝贝儿子周弘祚哪还把杨濛当回事,密使亡命徒把杨濛抓起来送给徐知诰。还那有什么好?以吴国皇帝的名义将杨濛处死。

  八

  闹的差不多了,徐知诰也有点等不急了,想来也真没什么意思,戴着面具见人就等于承认自己没脸见人。徐知诰决定废掉杨溥,自建新朝。吴天祚三年(公元937年)十月,吴国皇帝杨溥正式逊位,遣代理太尉江夏王杨璘去金陵传禅国诏书,齐王徐知诰在金陵(今江苏南京)称帝,建国号大齐,改吴天祚三年为齐昇元元年,尊义父徐温为太祖武皇帝。

  虽然徐知诰受“禅”时对逊帝杨溥还自称什么“老臣”,并尊杨溥为“高尚思玄弘古让皇帝”,看上去天花乱坠,可一年以后,杨溥就不明不白的死在扬州。至于杨溥怎么死的,只要看一看南北朝时前朝逊帝的悲惨状,就不用多说什么了。

  杨行密的老臣周本勉强到了金陵劝进,回来后长叹:“我随吴太祖大恩,今见徐氏篡吴而不能报死太祖,我快八十的人,难道让我再向徐氏屈膝不成?”不久气愤死去。

  徐知诰当上大齐皇帝后,就有一个想法:“自己本来姓李,差点改姓杨,最终姓了徐。现在还有必要再给徐温传香火吗?”徐温没把徐知诰当成亲生的,徐知诰以怨报怨,也不想给老徐家脸上抹粉了,徐知诰把便这个想法“传”给了徐温还在世的两个儿子徐知证和徐知谔。

  这二位在徐知诰称帝后也当上了王爷,但毕竟只是人家徐知诰门下讨生活,徐知诰想改姓,二人自然顺水推舟,带着众臣上请皇帝还复李姓。徐知诰就等着呢,不过在改之前又演了场戏,众人再劝,这才决定复姓。

  昇元三年(公元939年)正月,徐知诰复李姓,改名为李昪。《吴越备史》却认为李昪本来姓潘,湖州安吉(今浙江安吉)人,冒姓李氏。这种说法较少为诸家史料所接受,加上吴越和李唐的敌国关系,此说可信度不高,所以一般认为李昪确实姓李。

  徐知诰本来想改名李昂,可犯了唐文宗李昂的名讳,又想改叫李晃,可朱温这厮称帝后也改名朱晃。后来才定了个昪字。不知是不是巧合,五代十国帝王改名时,名字多带“日”旁,如梁太祖朱温(朱晃)、唐明宗李嗣源(李亶)、后汉高祖刘知远(刘暠)、南汉中宗刘洪熙(刘晟)、闽景宗王延羲(王曦)、后蜀后主孟仁赞(孟昶)等人,后来还有一个宋太宗赵光义(赵炅)。

  在讲究门第高下的封建时代,李昪既然复了姓,自然要在李姓中认个象样的老祖宗。姓李的嘛,认唐朝皇帝做祖宗再合适不过了。唐高祖李渊、唐太宗李世民自然要做先祖,可李家支脉太多,具体认哪一家呢?李昪看中了唐宪宗李纯的第十子建王李恪,这个李恪和唐太宗李世民第三子吴王李恪重名。

  建王李恪在浩如烟海的李唐宗室中并不起眼,远不如有唐三百年中号称英武仅下李世民的吴王李恪,但对李昪来说,唐宪宗李纯英武亦不下吴王李恪,所以攀上了唐宪宗,也不辱没自家门户。李昪称自己是建王李恪的玄孙,所谓“恪生超,超生志,志生皇考荣,荣生今上。”

  《旧五代史》则说李昪是唐玄宗李隆基第十六子李璘之后,李璘在安史之乱时有割据江东之意,最后叛乱被杀,名声比较臭。李昪既然要找个好祖宗,不太可能选择李璘,就象袁世凯称帝后也没有选择袁绍一样。还有一点,李昪生于公元882年,而建王李恪死于824年,时间距离比较近,辈分上也衔接的上,况且大多数史料均认为李昪选择的是建王李恪,虽然有些史料上说李昪是自云建王恪之后,至于是不是真的,无人知晓。

  李昪认了李恪做老祖宗,自然要对老祖宗有所表示,尊李恪为定宗静皇帝,曾祖超为成宗平皇帝,祖父志为惠宗安皇帝,父亲荣为庆宗德皇帝。国号当然也要改,改齐为唐。至于徐温,既然不是一家人,也就不用那么毕恭毕敬了,改徐温庙号为义祖,意思就是你这个祖不算数。

  李昪和许多封建皇帝一样,对前朝逊帝都不放心,不斩尽杀绝是睡不着觉的。不过李昪比起刘裕、萧道成等人来更加心狠手辣,李昪把杨家子孙迁到海陵(今江苏泰州),派兵严加管束,除了给点吃喝外,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去,让他们自生自灭。时间一长,杨家的男女因为没有配偶,只得近亲结为夫妇,结果生出一大堆智障残疾出来。后来周世宗柴荣下淮南,已经继位的李璟害怕杨家人被周世宗利用,将杨家人尽数斩杀,杨行密的子孙一个都没传下来(忍不住痛骂一句:无耻!)。

  历史有这样一个奇特的现象,姓李的和姓杨的、姓朱的有“仇”,杨坚的隋朝被李渊所灭,杨行密的吴又被李昪所灭,加上杨玉环间接导致安史之乱,杨李不同根,信然。还有姓朱的,李渊的唐朝被朱温所灭,朱温的梁又被李存勖灭掉。到了明朝末年,朱元璋的明朝(不包括南明)又被李自成灭掉。这还没包括唐德宗时朱泚当了几天临时皇帝又被唐德宗给干掉,姓李的专“灭”姓杨的和姓朱的,实在是历史一大巧合。

  李昪对杨家手段残忍,但对百姓却比较宽仁,得罪了杨家不过被后世骂骂,但得罪了百姓就要得到“现世报应”。江东在杨行密扫灭各路草头王后,社会还算比较稳定,经济也在缓慢的恢复,经过徐温和李昪的治理,江东已经富甲天下。

  李昪在昇元三年(公元939年)四月,下诏鼓励农民开拓荒地,规定每个劳力如果开荒达到了八十亩,政府奖励每人两万钱,并且五年免收租税。这对江东地区的经济发展起到了助推作用,管仲曾经曰过:“仓癝实而知礼节”,江东的文化也因为经济的快速恢复而得到了发展,甚至在李昪治下发生一件稀罕事,江州(今江西九江)有一个陈姓大家族,七百多口人同吃同住,最让人喷饭的是陈家养着几百条狗,每次狗狗们吃食,有一只狗没赶上饭局,其他狗们没一个动嘴的。(太夸张了吧,真可谓仁及禽兽。)

  一般来说,开国皇帝在创业初期,尝尽人世艰险,有很强烈的危机感,对下面提出的一些正确建议也能采纳。有次江南一带大旱,百姓收成大减,而租税依然很重。李昪问群臣:“朕听说金陵附近都下了雨,唯独金陵没有下,这是为什么?”,这谁能回答上来,都不说话。

  这时教坊部长(艺人管理机构)申渐高早就不满重税害民,便趁机站出来说:“主子,这问题好回答,雨之所以不来金陵是因为要交税。”李昪大笑,下诏免住一些杂税。

  李昪为人严察,对下头人的所做所为了如指掌,昇元四年,李昪派一个太监头子去祭庐山,这个太监见甩开了皇帝,便大吃大喝起来,花了不少钱。回来复命后,李昪问他:“听说你很过日子?”太监自得不已:“奴才平时只吃疏菜。”李昪大笑:“你一路上东家买鱼、西家买肉,以为朕不知道?”太监立刻红脸,伏地请罪。最高统治者深居宫中,下面人等打着皇帝的旗号捞油水,黑锅却由皇帝背着,象李昪这样的精明人,哪愿意干这亏本买卖?

  李昪知道创业不易,在唐末大乱世中,要想不被别人吃掉,必须时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少怠。李昪实行保境安民的政策,对外不轻启战事。这时的北方已经石敬瑭的天下,南唐和晋朝的关系不算很好,但也没有发生过重大武装冲突。除了昇元四年(公元940年)六月,晋朝的安州(今湖北安陆)节度使李金全因不接受石敬瑭让前横海军节度使马全节代替自己的诏命,背叛了石敬瑭,投降南唐。

  李昪也想摸摸石敬瑭的底细,出兵接应。石敬瑭认李昪是老几?调马全节南下攻唐,在安陆大败南唐军,活捉南唐鄂州屯营使李承裕。不过石敬瑭“宽厚”,将南唐俘虏放归江东。李昪没想到姓石的身上带刺,李昪吃了败仗,不敢再小瞧中原,只好收起野心。

  李昪将注意力集中在国内的政治经济文化建设上,昇元四年(公元940年),李昪在庐山白鹿洞建立了著名的白鹿洞书院的前身“庐山国学”,招揽天下贤才来书院讲学。白鹿洞书院和岳麓书院、睢阳书院、石鼓书院齐名的中国古代四大书院,到了宋代达到极盛,李昪对中国文化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胜利者往往对失败者斩尽杀绝,用了种种惨无人道的手段,对于这点,我们要给予严厉的批判。但同时,这些胜利者对老百姓实行的“仁政”,保证了社会经济的发展,同样也要给予肯定。任何人都是有两面性的,个体的道德缺失不是否定一个人的理由,在阶级社会中,道德往往是和社会发展脱节的。

  象李昪这样的皇帝,有些象李嗣源,进取不足、守成有余,而且随着岁月的老去,青年时代的进取心消磨的差不多了。李昪能守住江东这块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地盘就不容易了,统一大业太过遥远,不想也罢。李昇生逢乱世,机缘巧合,加上过人的能力,打下这份家业,足够儿孙们用的了。从李昪主政时就开始刻意培养长子李璟,吴国灭亡时封李璟为吴王,然后以唐易齐时又改封李璟为齐王,昇元四年(公元940年)八月,立长子李璟(徐景通)为皇太子,准备接班。

  昇元五年(公元941年)七月,吴越国都杭州发生大火,财物烧毁无数,吴越王钱元瓘被大火吓的精神失常,住进了精神病院。南唐文武都劝李昪机不可失,出兵消灭吴越,扩大地盘。李昪摇摇头:“算了吧,乘人之危非君子。”不但没有出兵,反而送给吴越大批财物。

  李昪不攻吴越当然不是“不愿趁人之危”,而是吴越的总体实力并没有因为杭州的大火而受损,真要打起来,未必就能马到成功,反而得罪吴越,让北方的石敬瑭混水摸鱼,不如不动。

  李昪“胆小怕事”,有些人非常不满,掌书记冯延巳就在背后骂李昪:“这个只会种地的老家伙能干什么大事?!”,冯延巳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换成李存勖、柴荣这样的皇帝,早就出兵了。只是李昪在放弃吴越的同时,也让江东百姓多享了几年太平,李昪本身也不是一个具有统一能力的人物,据境自守就已经不错了,也不必要求他弄出多大的动静出来。

  李昪的天下是从杨家手里夺来的,对吴国权臣当道致使君权下移的教训是着切身的体会,当然不愿悲剧重演。在当时南唐国中,最有能力让李昪后人为成“杨隆演、杨溥”的只有大司徒宋齐丘了。虽然宋齐丘在李昪称帝的过程中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但李昪知道宋齐丘有野心,不敢大用,甚至没有用宋齐丘为相。

  对李昪的“偏心眼”,宋齐丘大为不满,仗着自己是李昪的故交,公开指责李昪:“陛下是不是忘记了臣与陛下三十年的交情了?!当年臣做百姓时,陛下不过是个刺史,现在当皇帝了,得意了,就觉得我不中用了,是不是?!”

  李昪脾气不算暴躁,忍隐不发。老太师、赵王李德诚和宋齐丘不对劲,便揭发宋齐丘当年暗中阻挠李昪受禅的罪行。李昪知道宋齐丘不过是想要得到更多的权力,还不敢有什么不臣之心,便没有开罪,让太子李璟去见宋齐丘,拜宋齐丘为宰相,这才了事。

  李昪废吴自立时已经近五十岁,当了六七的皇帝,这在十国时不算长,但江东的实力却在十国中首屈一指,李昪一方面恢复生产,一方面保境安民,实力稳中求生,夺取中原是不可能了,但给儿孙们留下了一份不错的家业,至于能守多久,就看儿孙们的造化了。李昪也想追求长生,搜罗一些方士在宫中练丹,想学秦始皇汉武帝,结果服药过度中了毒,很快病倒。

  南唐昇元七年(公元943年)二月,李昪觉得要走了,便把皇太子李璟叫过来说:““你老爹我辛苦一辈子谋下了这份家业,家里留了七百多万金帛玉器,够你们用的了。不要没事招惹邻居,守境安民才是上策。”李璟含糊答应。不久李昪病死于昇元殿(与年号同名),终年五十六岁,皇太子李璟顺利继位,尊李昪为烈祖皇帝,改昇元七年为保大元年(没把老爹放在眼里)。

  李昪算是五代十国时期比较有作为的帝王,他的外交政策相对比较内向,这让有些人感到“可惜”,以南唐的国力,就算不能北向中原,至少可以扫灭南方诸国,和北方对峙,也许后世再出个明主,完成统一云云。不过纵观李昪的人生经历,他确实欠缺一些军事实力和对整体战略的把握能力,这一点他不如杨行密甚至是他的义父徐温。

  何况李昪对他几个儿子的能力非常了解,当个小国皇帝不成问题,但要做大一统的帝王,实在勉为其难。李璟后来虽然消灭了楚国和闽国,但旋得旋失,都在为人做了嫁衣裳。随后柴荣南征,李璟差点亡国。李昪的“胆小”是有原因的,我们不能对李昪做过多的指责。

  九

  在南唐三个皇帝中,名气最大的不消说,自然是李煜,其次就是这位新任大唐皇帝李璟。李璟在文学史上的名气虽然不如儿子,但也算是响当当的了,李璟留下的词虽然数量不多,但质量均属上乘。要说《摊破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是李璟最著名的一阙词,想必不会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吧

  原词如下: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其中“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一联被传为绝唱,王国维对此阙词极为推崇。

  南唐的文学氛围在整个五代十国时是最浓烈的,经济的富足往往是文化发展的前提保证,南唐君臣中不乏名词高手。南唐二主不用多说,大臣中也有填词高手,其中以中书侍郎冯延巳的词最为著名,冯延巳词对北宋的婉约词风影响殊大,冯延巳有几阙传世名词,略摘几句: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蝶恋花),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另阙蝶恋花)。也有人认为这两阙词是欧阳修所作,说来也有趣,孟昶和李煜这两个皇帝为《相见欢》“打”起笔墨官司,而冯延巳又和欧阳修这两个大词人“打”起官司,孰是孰非,已经很难分明。

  后人常说李煜和宋徽宗赵佶做艺术家可得满分,但做为政治家只能得零分,说的很有道理。李璟虽然要比那二位强上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去。李璟虽然为人尚不失忠厚,但却严重缺乏政治家的气魄和远见,当政以来,开始信用一些“文学家”,南唐史上有个著名的党人集团——“五鬼党”:冯延己、冯延鲁、魏岑、查文徽、陈觉这五位老哥。

  要说这五个人都是奸邪小人有点过分,肚子里都是有点货的,都善长写诗填词,所以李璟对他们非常信用,而把宋齐丘等一干老臣晾到了阁子上。这些人不仅喜欢文学,而且都自封了优秀的“地主阶级政治家、军事家”,得势之后,几位爷经常播弄是非,南唐政界被他们给弄的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相比老爹李昪的“保守”来,李璟的魄力则要大得多,李璟不想窝在江东这巴掌大的地方,对统一的兴趣要大过老爹。即使做不到刘秀中兴,学学刘裕统一江南也不错。正好此时,南唐的东南邻国闽国发生大乱,闽主王延羲在贪恋酒色,小人幸进,国事越来越糟糕,王延羲的兄弟王延政屡劝不听,和王延政最终翻脸。两人在福建大打出手,王延政干脆另立门户,在建州(今福建建瓯)自称大殷皇帝(也称大商)。

  南唐保大二年(公元944年)五月,闽国内乱的消息传到金陵,李璟有些心热,那几个优秀的政治家、军事家们比李璟更喜欢热闹,枢密副使查文徽不住的给李璟添干柴,李璟坐不住了,便派查文徽、边镐率军去收福建,不久又增派何敬洙、姚凤、祖全恩部前去支援。

  此时闽主王延羲已经被杀,福州三易其主,落到了军阀李仁达手中。建州的王延政在王延羲死后只控制了福州几日便丢了,建州也没保住,被南唐军攻破,活捉王延政,送往金陵做“高级寓公”。吴越王钱弘佐不希望李璟独吞福建,对吴越进行扇形战略包围,也出兵混水摸鱼。李璟嫌建州地盘太小,让福州的李仁达把福州交出来,李仁达不想做王延政第二。

  李璟派陈觉率军杀李仁达,李仁达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把福州献给了钱弘佐。李璟哪里肯依,五鬼党首冯延巳也火上烧油,李璟再派陈觉、冯延鲁、魏岑等人去争福州,结果被吴越军杀败,几位“军事家”差点被活拿了。李璟忙活了两三年,只啃到一块骨头,肥肉都让钱弘佐吃了,而且泉州也被留从效给占了,李璟气的大骂那老几位:“饭桶!你们都是大大的饭桶!”

  好端端的一场盛宴被钱弘佐一搅和,成了一堆残羹剩饭,李璟吃的连皱眉头,心里这个憋屈,想再寻个机会露露脸,证明自己的“雄才大略”。老天也真给李璟面子,福建的事弄砸了,湖南又传来好消息:楚王马希广被兄弟马希萼绞死,马希萼自称楚王,并向李璟称臣。李璟笑的合不拢嘴,于保大九年(公元951年)八月,再派边镐去收湖南,行前告诉边镐:“仔细点,不要让别人吃到肥肉。”边镐摇摇尾巴去了。

  湖南形势混乱丝毫不亚于福建内乱,马希萼刚当上楚王,就被大将徐威给废了,马希崇被扶正。马希崇派彭师暠去监管哥哥马希萼,可彭师暠居然又扶正马希萼,向南唐称臣。马希崇干着急没办法,不久边镐大军入长沙,马希崇举族出降,被边镐送到金陵和王延政“切磋投降经验”去了。南唐军一入长沙,立刻从“官军”变成了“土匪”,在长沙市中烧杀抢掠,楚人骂声一片:“还不如姓马的呢!”辰州(今湖南阮陵)刺史刘言见有机可乘,出兵攻长沙。边镐只顾着在长沙做“菩萨”了,结果被刘言给赶出了长沙,南唐军都给请了出去。刘言自称武平军节度使,移镇朗州(今湖南常德)。

  盘踞广东的南汉皇帝刘晟在羡慕吴越王钱弘佐之余,自然不会放弃吃肥肉的机会,趁几派势力厮杀之际,出兵北上,攻取楚国的梧州(今广西梧州)、桂州(今广西桂林)等地,夺得广西北部大片土地,大大扩展了战略纵深。

  古希腊思想家赫拉克利特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换个意思就是说,人不能以同一个姿式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可怜的李璟,除了栽倒的地方不同外,几乎就是以同样的姿式栽倒的。上次在福建栽跟斗,好歹也捞个建州,这次除了进了长沙向湖南人展示一下唐朝大军的“威武雄壮”外,一块地皮也没刮到。

  李璟渴望统一是好事,应该支持,但在具体用人上,李璟远不上老爹眼光毒辣。南唐并非没有良将,却偏偏用陈觉、边镐这些“半料子军事家”,怎么能不坏事。虽然李璟用了“江南第一良将”刘仁赡率水军攻下了岳州(今湖南岳阳),但不久又将刘仁赡调回。刘仁赡在岳州“抚纳降附。甚得人心。”,如果让刘仁赡担任西征军主帅并坐镇长沙,还会发生扰民事件激起民变,最终尽失湖南吗?可能性不大。

  李璟连继栽了两次大跟斗,不甘心这么窝囊,正在琢磨想再一次展示自己的“雄才大略”,打哪呢,吴越、还是广东?还没等李璟考虑好呢,北方一声霹雳: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春,大周皇帝柴荣亲率水陆大军南下,声势浩大、震天动地!李璟委屈的直哭:“朕怎么这么命苦啊!别人的肥肉没吃上一块,柴荣就想吃我的肉!”哭归哭,但还是要想办法对付柴荣的。

  柴荣是那么好对付的?李璟先派神武统军刘彦贞率三万大军去告诉柴荣:“朕不是刘崇!”柴荣哪吃你这套,在正阳(今安徽寿县)大败南唐军,刘彦贞战死。柴荣兵临寿州城下,刘仁赡泣励三军,固城死守。柴荣一时没有拿下寿春,便围点打援,其他地方的南唐守将实在太柴了,经不过周军狂风暴雨般的攻击,纷纷失守。李璟想与柴荣讲和,愿意认比自己小五岁的柴荣做哥哥,柴哥哥不同意,继续打下去。李璟的血性被打上来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卖伞的吗?牛什么牛?!”

  李璟挑选唐军精锐,由弟弟李景达、陈觉率领,北上收复失地。李景达号称贤王,实际上不过是杆白腊子枪,他也只是名义上的主帅,军政大权被监军陈觉握着。陈觉根本不会打仗,但李璟不希望李景达在军中有威望,宁用外姓,也不用自己的亲兄弟(许多帝王都是这样)。李景达率领的五万南唐军在紫金山(安徽八公山)再被周军包圆了,南唐主力基本被周军歼灭。李璟在金陵城中如坐针毡,害怕柴荣过江,自己就要成了陈叔宝。

  不过柴荣这时还没有下江南的打算,历代北方政权统一江南都要先得到四川,对江南实行战略包围。柴荣先试探性的攻打后蜀,孟昶也是个夯货,吓的没头没腚,秦凤四州被柴荣收入囊中。

  李璟运气不错,没做上“陈叔宝”,但当“陈顼”是跑不掉的。柴荣拿下淮南十四州,和南唐隔江对峙,李璟已经再没能力和柴荣较量了,只好委屈求全。李璟向柴荣乞和,南唐向北周称臣,割让淮南十四州,岁贡百万,甚至连帝号和年号也不敢用了,自称国主,奉周朝正朔。

  从杨行密草创江东以来,淮南一直被江东政权牢牢控制,固若金汤的淮河防线保障了江东政权的北线安全。中原政权只能望河兴叹,从后梁到后周郭威,都是如此。李璟接手江东后,也非常重视淮河防线,即使后来伐闽和伐楚都失败,但都没有对南唐造成致命打击。吴越、周行逢、陈洪进等人都不具备消灭南唐的实力,所以李璟虽然连栽了两次,但没伤筋动骨,继续过着小日子。

  可柴荣志在统一,必然要拿李璟开刀,得到淮南十四州,就意味着北方政权统一进程的开始。当然,同时也意味着南方政权衰败、灭亡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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