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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225大师语录—叶嘉莹从现代观点看旧诗(上)

  主讲人简介:

  叶嘉莹,1924年出生于北京17岁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20世纪 50年代任台湾大学教授,60年代,叶嘉莹应邀担任美国哈佛大学、密歇根州立大学客座教授。

  1969年定居加拿大,任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

  1979年回到祖国任教。

  1989年当选为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

  1996年在南开大学创办“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设立“驼庵”奖学金。

  著有:《迦陵文集》十卷《叶嘉莹作品集》二十四卷

  内容简介:

  古典诗词是中华民族灿烂辉煌的历史文化中,一颗璀璨的明珠。《诗经》是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它那自然、平实的语言,表现了古代人民质朴、纯洁的心灵。奠定了我国诗歌的现实主义基础,对后代文学产生了广泛而又深远的影响。《诗经》以四言诗为主,在艺术上采用了赋、比、兴的表现手法,朴实无华的语言,朗朗上口的音调,古典诗词中所蕴含的感发生命与人生智慧,今天依然让我们产生共鸣。诗中所描绘的流水、落花、雾霭、寒风,表达的都是人世间最美好,最真实的情感。

  中国古典诗词专家、学者叶嘉莹教授做客《百家讲坛》,以诗化的语言为我们讲诗说词,本期《在文学馆听讲座》为您播出《从现代观点看几首旧诗》。让我们一同聆听诗歌灵动的音符。

  (全文)

  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来到文学馆。今天的《在文学馆听讲座》,我为大家请来的主讲人是国际知名的学者,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叶嘉莹教授,大家欢迎。叶先生少承家教,旧学根底非常深厚,她既是诗人,又是词学研究专家,终生致力于中国古典诗词的教学研究,从50年代开始,执教国内外大学,桃李满天下。到了现在叶先生本人都成了中国古典诗词诗意与美雅的一个象征。那么我在请叶先生的时候呢,叶先生说到你这儿来讲古典诗词,那么我就从现代观点看几首旧诗,那么今天演讲的题目是《从现代观点看几首旧诗》,我们欢迎。

  两年前在《中华读书报》上,其实有人写了一篇文章,就叫她《从来不坐下来讲课》。从来不坐着讲课,我从1945年大学毕业到现在,还都是原则上都是站着讲课的,而且从来不准备讲稿,我都是临时任凭我自己的感发和联想来讲课的。因为我以为,诗歌所传达的不是一个死板的知识,而是诗人的他的心灵和感情的,一种兴发和感动,是当我在讲的时候,我伴随着诗人的兴发感动,把一个鲜活的生命要表现出来,以我的心灵、我的感情,我当时生活的环境,我当时所积累的阅读的背景,而通过了作品和古代的诗人,有一个心灵的这种交汇,而在这个心灵交汇之中,我还不仅是体会了古人的思想和心灵,而是在这种体会之中,当下影响了我自己个人的存在,这是学习古典诗歌的一个意义之所在。

  很多年轻的朋友问我,在现在经济挂帅的时代,我们学习这古老的古典诗歌,有什么用处呢?这就是它最大的用处,不但使你有一颗不死的心灵,而且使得你的心灵在跟古人的那些个学问、品行、修养都达到很高的境界的人,不但有一种心灵的交汇,而且在这种心灵之中,体验到你自己当下的存在,提升了你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当一个诗人,一个作者,完成了他的作品以后,如果没有读者给它这个美学的意义和价值,它只是一个艺术的成品。如果说杜甫的诗《秋兴八首》,这么好的八首诗,你给一个没有古典文学修养的人去读,他根本不知道,不知所云,不知道它的好处何在,甚至于不能够完全了解。

  我既然是一个现代的读者,所以当我读古代的作品的时候,我的阅读视野,这也是从西方的接受美学来说,那是一个reading horizon(阅读视野),就是一个阅读的视野,我已经是站在我的阅读视野,来阅读古典诗歌了。大家都知道,《诗经》的习惯是把一篇诗的开始的一句诗里边的两三个字,摘出来当做题目的,因为它第一句是桃之夭夭,所以它的诗题就叫做《桃夭》了。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因为是两组诗合起来相对照的,所以我就把第二首诗也念一遍,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牂羊坟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鲜可以饱。周代的诗歌,《诗经》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诗歌的总集,相传是当时的周朝的王室,他派了采诗之官到各地,因为当时分封地有很多诸侯国,在各地采择各国的风谣,就是当地的诗歌和民谣,采集各地的风谣,然后配合了音乐,可以看到每一个不同的地方,他们的民风,他们人民生活的一般的情况,这是中国最早的诗歌。

  而这两首诗,它们所写的其实就正是在现实之中。我们人类的生活的最基本的两种感情,一个就是生之喜悦,一个就是生之忧苦,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两种基本的感情。生之喜乐,什么是人生最大的喜乐,人生最大的喜乐,就是我们中国说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宜室宜家,男女的爱情,男女的婚嫁,生儿育女,种族的延续,是人生的最大的欲望,最大的快乐。就是这种快乐,这种快乐是由你生生不已的,生之欲望的追求和延续而得来的,而这种简朴的内容,它也用了最俭朴的表现的方式。夭夭,夭夭是少好之貌,既青春而且美好,他说你看那些桃树,桃花,桃之夭夭,是这么青春美好的生命。所以在这样青春美好的生命,在桃树之上,开出来这样鲜艳美丽的花朵,灼灼其华,灼灼所以从火字边后来写词的人。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是日出的江花就红胜火,所以灼灼两个字,正是写桃花红似火的这种形容,我所选的这些个诗歌的例证。我想大家已经发现了,都是与植物、花、草有关的内容,本来,古今的诗歌上写作各种内容的作品都非常多,我何以选择了咏花的诗呢?我们说诗,你为什么要做诗。先说一个诗歌的缘起,你为什么要做诗?

  在中国南北朝的时代,有一位作者,写了最有名的一本中国古老的诗歌的批评的评论的一个著作,那就是《诗品》。是钟嵘写的,他写过一本书是评赏诗歌的专著,就叫做《诗品》。所谓品就是“品评”,他把诗歌按照他主观的评赏,他把它分成上、中、下三品,它前面就有一篇序文,谈到诗歌的欣赏与创作。他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是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我们中国向来以为宇宙万物的生成有阴阳二气,说是冬至的时候,冬至则阳生,当它到最冷的时候,阳气生发了,就由冷而转暖;夏至而阴生,夏至当天气最热的时候,阴气就生长了,天气就慢慢地转为寒冷了,就是这阴阳二气的运行,气之动物,它就感动了万物。所以春天的时候,万物就萌生,秋天的时候,万物就凋零。

  所以还有一个中国古代的文学批评家,我刚才讲的这是钟嵘,。比钟嵘更早的中国还有一个有名的文学家,叫做陆机。陆机写过一篇文章,就叫做《文赋》,《文赋》里边就给我们举了两个例证,他说怎么样呢,他说我们就“喜柔条于芳春”,前面写的还有一句,“悲落叶于劲秋”。因为我以为万物的生长,有春天的生长,才有秋天的零落,所以我把春写在前面了。但是陆机其实是把秋写在前面的,他说什么使我们感动,悲落叶于劲秋,当秋天了草木黄落的时候,就引起人的一种悲哀的感觉。劲秋,那个秋风这么寒冷,这么强劲的,一阵寒风把树叶都吹乱,所以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当那芬芳美好的春天来的时候,你看到那冬天的僵硬的柳枝、柳条,纵然它没有发芽,长叶,但是你已经感觉到,它不像冬天那么僵硬了,它似乎随着晴暖的阳光而柔软起来了,所以喜柔条,然后它才发芽,它才长叶了,所以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所以才感动了人的情感,而形于是你就表现出来,“咏”是吟诗,“舞”是《诗经》说的,说是情动与衷,而形于言,言之不足啊,感情使你感动,情动于衷,你要用语言表达,你语言这么平白地说,你觉得这个真是不够意思,你要把你的感动怎么样呢,言之不足,故咏歌之,中国古代的诗人,都会吟诗,都会咏诗,言之不足,所以咏歌之,咏歌之不足,就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这是为什么,你看到中国过去的冬烘的老先生一边吟诗,一边还摇头摆脑的缘故,他觉得诗歌里边的这种情意,配合着诗歌的音律和节奏,他觉得这样才能够配合,才能够表现出来。所以说,摇荡性情,形诸舞咏,他不但有诗,他还有咏,不但有咏,他还有舞。这是诗歌的感发的缘起,其实《诗品》序里边讲到诗歌的缘起。除了前面这几句以外,它接下来还说了,是什么使你感动?你要写诗呢,除了外在的物象,这是外在的,外在的一些个形象,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草木鸟兽,何尝没有生命呢?我们不是说人为万物之灵,是与草木鸟兽是不同的,可是有生命这一点,这是共同的,有一种生命的共感。所以,南宋一个最有名的豪放派的词人,辛弃疾写过两首词,他说一松一竹是真朋友,每一棵松树,每一根竹子真是让我感觉到是像我的朋友一样;一松一竹是真朋友,山鸟山花是好弟兄,山上的每一个会啼的鸟,山上每一朵开放的花,山鸟山花都是我的最好的兄弟;一松一竹是真朋友,那山鸟山花是好弟兄。你说学古典诗歌有什么用,我先不说古典诗歌在我的忧患苦难的生活之中,给我的力量,就算对于环保来说。你如果知道,一松一竹是真朋友,山鸟山花是好弟兄,你怎么忍心践踏草地,戕害那些个植物和动物。所以学古典诗歌的无用之为用,其可贵之处,正在与此,我是说有一种生命的共感。

  所以,人才会对于外物的花开花落,草长莺啼,都引起你一种生命的共感。可是一个人,你如果对于这个跟你不同类的生物,都有这种生命的共感,难道你不对跟你一样的人类,有共同的共感吗?所以孔子就说过,孔子说:鸟兽不可以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孔子说,鸟兽纵然是有生命的,我们也关爱它们,但是它不是你的一个同类,你不能跟鸟兽同居,共同地过野人的生活,你办不到,所以鸟兽不可与同群,这个大家都可以懂得我的意思。所以孔子就说,说人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一个人你不跟这个人类,斯人就是我们,所有的这些同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你不跟这个人类,斯人之徒,就是人类这一群人,“与”跟他们生活在一起,而谁与,谁与就是与谁。那么你跟什么在一起,你跟河马生活在一起吗,你跟飞鸟生活在一起吗,所以人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所以感动你的,就除去外在的鸟兽,草木以外,更使你感动的是什么?刚才我们说,那是物象,物象说的是外物。除了这个以外更使你感动的,是人世的事象,人世之间的种种悲欢离合,死生忧患这些个东西,不是更使你感动的么。所以《诗品》序,在说了“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他后面就还有一段,他说所以,是“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所以你有好的聚会,就寄诗,就把你的感情寄托在诗里边,表现你在嘉会之中的那种跟朋友的亲近的感觉,嘉会 你就寄诗以亲,离群 你跟你亲近的人分别了,你就寄托在诗里边,来表现你的哀怨。所以你知道,杜甫跟李白两个最伟大的诗人,当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知道杜甫写了两句诗,说什么,说是 “乞归忧诏许,遇我夙心亲”你知道杜甫跟李白什么时候相见的,李白比杜甫大11岁,他们是在天宝三年的时候见面的。那个时候,李白名满天下,李白自己是天才,天生我材必有用,你们都纷纷去赶那些个科考,我李白就不去参加你们那些个的科考,我要等到天子皇帝请我去,我才去呢。李白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果然唐玄宗就请他到了长安,不但请他到了长安,根据历史上记载,说“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让他做翰林院的待昭,天子对他的宠誉,不可谓不深了,天子这么欣赏他的才华,可是,李太白就乞归,乞就是乞丐的乞,就是他请求说归,我要回去了,我不在你这里做官了。归就是说我要离开朝廷的,我要归隐,走了,皇帝对他这么好,他干嘛要乞归了。你知道这就是你们现在常常唱的,最有名的李白的几首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清平乐》三首,是什么时候写的,唐明皇,唐玄宗,带着杨贵妃,在沉香亭赏牡丹花,说有这么美丽的妃子,有这么美丽的牡丹,我们不能够唱那世俗的俗曲,把那个大天才,他不在翰林那儿待昭了吗?把他叫来,给我们做几首新的歌曲,所以李白写“云想衣裳花想容”。当然了,李太白的抱负,中国所有的读书人,在中国古代的读书人,你不读书则已,你一读书,你就只有惟一的一条出路,因为你读了书以后,你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不能下田去耕地,惟一的出路就是出仕,你就是通过考试,而出来做官,而做官的理想,儒家的理想“修齐治平,修身齐家”,你是要治国平天下。

  所以每一个古代的读书人,如果真是读了圣贤之书,以圣贤的志意为志意的话,都是要治国平天下的。所以,杜甫说我的理想是什么,“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如果皇帝用我,我要使我的皇帝成为尧舜之君,我要使所有的老百姓都得到安乐的生活,这是古代的读书人,真正的读书人的崇高的伟大的理想,而不是给皇帝宠爱的妃子写几首流行歌曲。所以,李太白以为皇帝虽然给他高官厚禄,但是对于他的理想而言,是一种屈辱。所以人家李太白不干了,为什么流传说李白要让当时最得宠的太监高力士为他脱靴,要让那最受宠爱的杨贵妃,给他捧砚台,就因为他内心有所不甘,所以人家就乞归了。如果皇帝真想留他,以为他是人才,就不要准他辞职嘛,皇帝就准了,就让他辞职了。一方面准了他辞职,可是优诏,皇帝下的准许的诏命,就给了很多的优待,给他很丰富的赏赐。乞归优诏许,是杜甫碰到李白的时候,李白是名满天下,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人家拂袖而归,皇帝赏赐了重金,这个时候杜甫跟他相见的。杜甫比他年轻11岁,当时还是默默无闻,而且参加了一次考试,还没有考上,人家李白是不考试,皇帝把我请了,请了我还不干,杜甫连考都没有考上,所以杜甫就遇见李白了,杜甫说李白已经是乞归优诏许,可是遇我还夙心亲,他跟我一遇见我们两个人觉得夙心亲,觉得上辈子我们的心就在一起的。就跟贾宝玉碰到林黛玉一样,说这个妹妹我好像见过的,一见面就是就觉得我们两个人是可以互相理解的,是知己,是知音,所以就写了这样的诗,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

  这是大家更熟悉的一首诗了,说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所以每逢佳节倍思亲,”为什么每到春节所有的交通工具这么拥挤,每逢佳节倍思亲,如果你不能够回家,你觉得真是孤独,真是凄凉。

  所以,诗歌的缘起是因为由外在的东西使你感动,什么使你感动,或者是外物,或者是物象,或者是事象。而在《诗经》的最原始最早期的诗歌所写的,常常都是从草木鸟兽的外物引起你的感动。所以《桃夭》是看到,看到桃花那么美丽,桃花有这么鲜活的美丽的生命,有红似火灼灼其华,“之子”古代这个“子”可以指男子,也可以指女子。所以就是说,之就是那一个,说那个女孩子,于归,于归是女子出嫁了,说女子是以夫家为家的,以丈夫的家为家的,所以说“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女子就要有一个归属,要嫁到丈夫的家里边,才完成她自己。因为古代的女子没有自己独立完成自己的这种可能性,她只要是女子,就是要嫁出去,相夫教子,传宗接代,这是女子一生最大的一个什么,意义就在于此。

  而中国古代的那些个诗人,如此之朴素,如此之简单,就是同样差不多的意思,重复了三次。所以《桃夭》这首诗是三章,而它用的形象也是这么简单,它说的意思也是这么简单,它说的情思愿望是我们人类最基本的生的愿望。可是第二首诗就不然了。人生,我说过人生就是有欢乐,也有忧苦,这是与身俱来的,老子说“人之大患,在我有身”,你有身体,就有生命,有生命就有生命的欲求,生命的欲求得到满足,就是你最大的快乐,生命的欲求不得到满足,就是你最大的忧苦。前面的《桃夭》,写的是男女,我们说是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饮食延续你个体的生命,男女延续你种族的生命,这是人生,这是生命。生命就是一个延续,延续你个体的生命,所以你要有饮食,延续种族的生命,所以你要有男女的婚姻,那么第一首正是写的男女婚姻的种族的绵延的欣喜和快乐。

  第二首,《苕之华》,他说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是维其伤矣。《诗经》真是非常朴实,非常简单,而非常美妙的中国最早的诗歌,你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夭夭,灼灼它都写的声音,形象都是如此之兴旺的一种感觉。可是《苕之华》的后边三个字,每次一个矣字,就越说越沉落,苕之华,就芸其黄矣,苕是一种植物,现在好像出了一本叫《诗经草木图考》,附着有图画的。因为《诗经》最古老的这一个诗歌的总集,那些诗歌的写作,常常都是从外物的兴发感动而引起的。所以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所以像“桃夭”这是植物,像关关雎鸠那是鸟,那是动物,苕之华也是植物。你们在中国的课本上,常常选的说,“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写的是一只大老鼠,那就是动物。所以都是从外界的草木鸟兽,是外物的形象,引起了我们内心的感动的。所以诗写的时候,怎么样引起你的兴发和感动,这个在中国《诗经》、《毛诗》的大序里边提出三种感发的作用,就是兴,还有比,还有赋,就是赋、比、兴三种方法。其实赋、比、兴三种方法,你不要觉得中国古代人说得这么神奇,赋、比、兴是什么?我们好像都说不清楚,其实是非常简单的,是三种,心与物的关系,就是你心跟物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有一种是由物及心,是你看到外物,由外物而引起你内心的感动,你先看到外物,而引起内心的感动,是由物及心,这种做法,我们就说是兴。兴是由物及心,你听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你说鸟都有这么好的伴侣和配偶,所以,窈窕淑女就君子好逑,你看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花的生命这么美丽,你想那女孩子也很美丽,也有美好的生命,之子于归,就宜其室家,可能是由外物使你内心感动的。可是,你们还念过一篇诗,中国的课本里常常讲到硕鼠,硕鼠呢是你先有了内心,然后找一个外物,来做比喻的。所以,是你心里边先有对于剥削者的那种不好的印象,所以你用硕鼠来写。说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如果是个大老鼠,跟你后来要离开它,找一个乐土有什么关系,所以大老鼠是一个比,是我内心里边先有一个剥削者的一个观念,然后我找一个老鼠来做比喻的,是那种情况。我们可以说,它是由心及物的,由内心而想到外物的。那么什么是赋呢?赋是直接说,不把这个心跟物分开,我们都说心跟物一个是心,一个是物,这两个是分开来的。所以有从这个到那个,还是从那个到这个。可是物,物是即物即心,你就在说的时候,就是你内心的感动,你不用一个外界的草木鸟兽,你就直接说就好了。直接说《诗经》里边也有这样的作品。

  《诗经》里边有这样一篇作品,说“将仲子兮,无踰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这是一个恋爱之中的女孩子,写给她男朋友的一首诗。说将仲子兮,仲子是她的男朋友,中国古代的排行都说伯仲叔季: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所以仲子就是排行第二个的那个人就叫做仲子,所以有人要把古典的诗歌翻成白话诗,翻译将仲子兮,他说我亲爱的小二哥呀,这是古人,古人没有加这么多形容词,古人这种亲爱的口气不用说出来,你是亲爱的,都在哪里呢?就在一个开头的将字,一个结尾的兮字。如果说仲子,像他爸爸那样叫他,老二,这是仲子。可是“将”其实没有意义,是一个发声之词,“兮”也没有意思,也是一个结尾的语词。所以“将”跟“兮”都是没有意义的字,可是就是这个没有意义的字,它传达了一种说话的口气,仲子,你这个太生硬了,将仲子,唉,仲子啊,就是一种亲昵的口气,这是她呼唤她的男朋友。然后她就说了,无踰我里,踰就是跳过去,里就是古代有一个里门,有一个遮拦,有一个门墙。这个仲子呢,常常跳墙,跳了门墙去跟这个女子幽会。所以这个女子就说,啊,仲子你不要老跳我们家那个墙啊,无踰我里,因为你一跳墙,把我们墙旁边那个杞树的树枝都折断了。树杞,就是杞树。为了押韵,所以她把杞字放在下面,你不要折断我们墙头的杞树的树枝。你看,将仲子兮这个呼唤是很亲切地呼唤,说无踰我里,这是一个拒绝。你不要,无踰我里,无折我树杞,都是拒绝的话,可是这不是很伤感情吗?所以她后面接下来岂敢爱之。我不是爱那棵树,我难道爱树比爱你还爱吗?所以岂敢爱之,就回来了。可是刚刚回来了,她又说但是我还是让你不要跳墙,岂敢爱之,因为畏我父母啊,因为我是怕我的父亲母亲的责备。可是我说我,又是拒绝,再提起来,说仲可怀也,仲子你还是值得我怀念的,我还是当然还是爱你的。可是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可是父亲母亲的责备我也是很害怕的,你看她就是在直说之间,这么抑扬顿挫,曲折往复。所以她的感动的力量,不用什么草木鸟兽,就是直接在叙写之中的口吻就表现出来了,这是中国最古老的做诗的三种方法。

  可是有的时候这个比兴不是这么明白可以分别的。我们说《桃夭》,你是看到桃树的花开,你所以才想到女子的美丽和结婚吗?你还是在理性之中,你也有一个比较,你觉得这个女性的美丽,生命的欣喜跟这桃树的青春美好有相近似的地方,所以兴跟比之间不是完全没有关系的。所以《毛诗》就是《诗经》的《毛传》,常常说这首诗是兴而比。它是从外物的兴,可是里边有比较的意思或者说比而兴,它是比较,但是中间也有直接的感发。我们现在讲的《桃夭》跟《苕华》的两首诗,这个《桃夭》这首诗,中国最流行的《诗经》的注本,有两个注本,一个就是《毛传》,就是我们说《诗经》有大毛公,有小毛公,是姓毛的,我们说是《毛传》。还有一个就是宋朝的很有名的一个学者,朱熹。朱子,叫做《朱传》。《桃夭》这首诗无论在《毛传》上,还是在《朱传》上,都说它是兴也。《桃夭》见到了桃花,一种直接的感发,想到女子的青春美好,可是呢,到第二首说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那《毛传》,说它是兴,《毛传》说它是兴,《朱传》就说它是比。所以比、兴是很难分别的那么究竟是兴还是比呢?我们要自己看一看。我们刚才说《苕之华》,我说现在有人编了一本书是《诗经》的草木的一个图考,我们先不管它图考如何。据说,这个苕是一种花,就是我们普通说的凌霄花。凌霄这个花,刚刚开的时候,是比较带着红色的,它越开颜色越浅,慢慢就变成黄色的,很多草木植物都是如此了。你看茶花,刚开的时候也是红的,慢慢干了不就黄了,你家里插一瓶花,慢慢就变黄了。所以苕之华,芸其黄矣,你看这个苕如果是凌霄的话,那个苕之华,就芸其。芸就是形容黄的颜色,非常黄的颜色,我们说是芸黄,芸就是一种很黄很黄的颜色,他说苕之华,就芸其黄矣。与花朵都从红色变成了这个枯黄了,苕之华,心之忧矣,是维其伤矣,你看到生命的,而且是美好的。这么美丽的生命的憔悴和枯萎,屈原就说,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所以,人如果说跟草木鸟兽,有一个共感的话,我们就有一个生命的共感,而万物之中,给你这种生命的从生到死,由盛而衰、而落的印象,最短暂、而且最鲜明,而且最深刻的,莫过于花了,这是我所以选了几首咏花诗的缘故。

  那么叶先生在演讲当中一直在讲,古典诗词具有这样的美的艺术的魅力,那么更多的是来源于诗人心灵与万物的一种生命的共感。那么最后呢,让我们向叶先生,今天给我们讲了精彩的演讲,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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