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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竹叶亭杂记

  董相国文恭公年五十大拜,入直军机,三十余年,见人从无疾声厉色,礼貌

  之周到,虽于童子亦不肯忽也。而退直入家则性气殊急。出门能谦恭数十年如一

  日,实亦人所难能也。公鼻中有淤肉闭塞,气不得通。每当严冬,入西华门,扑

  面风来,则张口迎之,或风甚气逆,则小立暂喘。老年得上气疾,至冬恒剧,盖

  亦由鼻息之不能转运也。

  座师朱相国文正公晚年恒闭目养静。门生故旧至,公倚桌坐,以杖支颐。杖

  头置青绢一幅,盖以拭目也。与客谈,亦不睁目,语喜诙谐。翰林院土地相传为

  昌黎文公,故有文公祠。公以为代文公者为吴殿撰鸿。一日丁祭毕,舁轿过文公

  祠,公自轿中回首作拱介,大声曰:“老前辈有请矣。”乙丑除夕,余至公家,

  问公岁事如何,因举胸前荷囊示曰:“可怜此中空空,押岁钱尚无一文也。”有

  顷,阍人以节仪呈报曰:“门生某爷某爷节仪若干封。”公因谓余曰:“此数人

  太呆,我从不识其面,乃以阿堵物付流水耶!”其谐谑如此。自以为前身为文昌

  宫之盘陀石,因号盘陀老人。有请乩者,谓公系文昌二世储君,名渊石,故字石

  君。奏请加梓潼封号,行九拜礼。卒之日,卧处一布被、布褥而已。上亲赐莫,

  驾至门即放声哭,且赐以诗,有“半生唯独宿,一世不谈钱”。《传》曰“知臣

  莫若君”,信哉。

  青乌之术似不可信,然亦有可据者,盖亦在其术之精与否也。朱文正公其先

  浙人,曾祖客于京,业锻。有江西一士,善地理而道不行,已甚。居与朱翁

  邻,每出入,扃户则属朱翁为视焉。居数岁,怏怏将归,谓朱翁曰:“承翁爱已

  久,愧无以报德,意中卜得佳城二三处,翁能移殡此乎?”翁谢以无力置地。术

  士言:“此地价不昂,我力尚能买以赠翁也。”因以千文买芦沟西镇冈塔前地一

  区,为植榆一株,谓曰:“他年移殡来,树下即穴也。前后左右,视此树均,即

  葬,后嗣当大贵。然须坚嘱后人:若贵,切无以土冢不华,别加土山与石坊、享

  堂等物也。”公尝为余外舅言如此。故公虽入阁,惟土坟一丘,树二三十株而已。

  公殁后,公之侄山东方伯锡爵于坟后培以小土山,中央画一红日。居无何,公子

  四晶卿遂亡,公之孙观察涂年未四十而夭,方伯亦褫职责戍,侄孙某守常州府亦

  降职,比部某病废。累世簪缨,顿嗟零落。余为公曾孙道其颠末,归不告家人,

  竟至墓所将土山毁去之,乃举于乡,由教习得县尹。公后起乃有人矣。谁谓术士

  之言尽不可信耶。

  静海励氏,大姓也,四世翰林,为直隶望族,三代皆官司寇、少寇。文恭公

  杜讷少嗣于杜家,故姓杜。后欲归宗,不知其姓,仁皇帝特赐姓励。故虽为大姓,

  人丁不多。大司寇廷仪,其子也。少司寇宗万,其孙也。曾孙翰林守谦字子大,

  尝以腊月宴客,择客之有貂裘者邀之。重帘幛风,围炉炙火,客至其堂,不知其

  外边之有寒也。及入席,益以火炉,客热甚,加以酒,愈热,客皆脱裘而饮。宴

  罢欲去,纷然〈见〉裘俱不见。喧咤间,主人出他裘一一衣客,且人与质票一纸,

  谢曰:“岁事迫人,无可为计,诸君貂裘俱已借入质库矣。”客无如何,唯唯而

  散。一时传为佳话。

  仕宦之通塞,实有子平所不能推者。休宁汪薰亭阁学滋畹,凡日者皆言官不

  过同知,困顿场屋,始就盐场大使。乾隆戊申赴部候选,自分风尘梦不作大罗天

  上客矣。候选者例每月朔到部投供。阁学平生喜斗马吊,一日欢会,继之以夜,

  次日为月朔,不忍舍之散,同室人有投供者,倩之代。同室人到部忘之,是月出

  缺。汪以月朔未投供也,不得选,懊恨无及,不得已入闱应试。是科获售联捷,

  成进士,官翰林,不二十年至内阁学士。使同室者一为投供,则早已执手版听鼓

  辕门矣。然平生不知几经精子平者推算,竟无一许其为木天人也,亦异矣哉。或

  曰:“凡乡居五日规,即有之,或遇阴晦,则诞生之时多由意度。盖时辰不得真

  也。”理或然欤。

  芜湖黄左田司空钺,乾隆庚戌进士,授主事,怏怏而归。设帐江左,自分终

  老湖山矣。嘉庆己未,朱文正公入京,招之来,荐为内廷供奉。定例,南书房非

  翰林不能行走,黄乃以候补主事入直懋勤殿。每日入直,例南斋供奉,由乾清门

  出入;懋勤殿供奉,只带领匠役由石门入。黄以年近六十且多病,恒有浩然之志。

  岁甲子驾幸翰林院,黄格于例不得与。上以黄当差有年,特赐翰林;又以其顶戴

  六品,若与编修头衔,有似降等,因授对品翰林。以一未经补缺之主事,卒尔得

  开坊翰林,实异数也。由此典试、督学、总裁,不及十五年官一品。庚辰八月,

  入直枢密。老福正未可量也。当候补户部主事时,上念其贫,命户部尚书侍郎每

  岁助银五百两,尤为异数。

  满洲、蒙古由翰林出身者,不数年必至阁学、侍郎,若至十余年则不多有。

  蒙古法学士梧门先生,名式善,能诗,性情洒落,有飘然出世之态。以□□科翰

  林起家,□□年不过四品。然每及四品辄踬,今已屡踬屡起矣。先生喜与文士游,

  所居为李西涯之故居。苏斋翁阁学颜其西室曰“诗龛”,人因称为诗龛先生。晚

  喜食山药,又名其斋曰“玉延秋馆”。性不能饮,然有看花饮酒之约,虽风雨必

  至。又爱画,朱青上、素人、野云时往来其门,号“三朱”。尝要三朱作《诗龛

  图》,青上写太湖石,素人、野云分司竹树亭榭焉。诗画之会,一时称胜。尝蓄

  王麓台山水小卷,前为南斋诸公题咏,因凡入南斋者,俱请之题。己巳余供奉南

  斋,亦与名楮尾焉。暮年好学益笃。卒以学士终。壬申冬,召余与孙平叔尔准至

  其家,告曰:“有事属二君,二君其为吾祭文墓铭乎。”神色沮丧。居无何,果

  卒。先生壮而无子,夫人病痿者已若干年。买妾久不育,一岁有娠,先生梦窗前

  桂花大开,然实无有桂也,喜而醒,则家人叩扉报公子诞生矣,因名曰桂馨。未

  弱冠成进士。先是未第时,求婚于英大冢宰煦斋先生。吾乡方葆岩制军精于平,

  冢宰以桂属之推,制军极赞成之。桂以进士授中书,群谓先生平生学问为文人领

  袖,公子将光大以食其报也。不三岁亦病瘵卒,复无嗣。天道不可知也。犹记诗

  龛一联十六字,钱梅溪隶书,云“言论大苏,性情小谢;襟怀北海,风度西涯”,

  可作先生像赞。

  俗言凡大贵者多有异人处,此语或然。曹文恪宗伯秀先卧被仅四尺余,只覆

  胸腹而已,赤两足置于被外,虽甚寒亦然。刘文清相国卧被甚长,睡时将被摺为

  筒,叠其下半,挨入之,家人俟其入被中,并将上半反叠如包裹状,虽酷暑亦然。

  是亦罕闻之事。

  五来之说凿然有之。纪文达公殆自精灵中来也。人传公为火精转世。此精女

  身也,自后五代时即有之。每出见,则火光中一赤身女子,群以铜器逐之。一日

  复出,则入纪家。家人争逐,则见其迳入内室。正哗然间,内报小公子生矣。公

  生时耳上有穿痕,至老犹宛然如曾施钳环者。足甚白而尖,又若曾缠帛者,故公

  不能著皂靴。公常脱袜示人,不之讳也。人又言公为猴精。盖以公在家,几案上

  必罗列榛、栗、梨、枣之属,随手攫食,时不住口。又性喜动,在家无事不肯坐

  片时也。又传公为蟒精。以近宅地中有大蟒,自公生后,蟒即不见。说甚不一。

  或谓火光女子即蟒精也。以公耳、足验之,传为女精者其事或然。惟公平生不谷

  食,面或尚一食之,米则未也。饭时只肉一盘,熬茶一壶耳。宴客肴馔亦精洁,

  主人惟举箸而已。英煦斋先生尝见其仆奉火肉一器,约三斤许,公旋话旋啖,须

  臾而尽,则饭事毕矣。此故则人所不解。

  纪文达又善吃烟。其烟管甚巨,烟锅绝大,可盛烟三四两,盛一次可自圆明

  园至家吸不尽也。都中人称为“纪大锅”。

  刘相国文清公卒之岁,腊月二十一日封篆,公坐内阁堂上,座后有一白猫卧

  于褥,体态甚伟。当其未坐时,固无猫也。此物自何来,人亦不知。堂上中书、

  供事等群见之而不敢言。公退,猫亦遂不见。二十四日早公卒。或谓所卧之猫盖

  狐也。

  蕴大司空布家中窗户俱用竹帘,虽隆冬亦无用毡布者。盖其性嗜轩敞,不使

  眼界闭一室也。冬日退朝,只衣绵袍,凝寒亦不著皮裘。卧时以被子覆于身,四

  围俱不摺拂。其睡亦无定所,一夜尝易数处。此亦禀性独异者。有老媪尝役于其

  家,出则为人言之。余见施吉士銮坡隆冬亦不著裘,即皮帽皮领亦不著,其事略

  相似。

  前辈善啖者首推曹大宗伯文恪公,次则达香圃宗伯椿。人言文恪肚皮宽松,

  摺一二叠以带束之,饱则以次放摺。每赐食肉,王公大臣人携一羊乌叉,皆以遗

  文恪,轿仓为之满。文恪坐轿中,取置扶手上,以刀片而食之,至家,轿仓中之

  肉已尽矣。故其奏中有“微臣善于吃肉”之句,道其实也。香圃宗伯家甚贫,每

  餐或不能肉食,惟买牛肉四五斤以供一饱。肉亦不必甚烂,略煮之而已。宗伯人

  极儒雅;惟食时见肉至,则喉中有声,如猫之见鼠者又加厉焉,与同食者皆不敢

  下箸。都城风俗,亲戚寿日必以烧鸭、烧豚相馈遗。宗伯每生日,馈者多,是日

  但取烧鸭,切为方块,置簸箕中,宴坐以手攫啖,为之一快。伤寒病起,上问尚

  能食肉否,对以能食。于是赐食肉,乃竟以此反其病而终。

  座师长沙刘文恪公诞生时,是夕村人见灯火烛路,挑者、抬者、车推者络绎

  前来,约半里许。即之,则皆酒也。意村中无此大肆可容贮者,俟其过,尾之而

  行,望至刘宅门首蜂拥而入。众趋视寂无一人,门固扃也。正惊愕间,门内有喜

  声报生男矣。公平生饮最豪,可三昼夜不辍杯,终亦不醉。同饮有一日半日潜逃

  者,公皆称为吃短命酒。宋周益公生时,家人闻厨室有人言曰:“酱至矣,葱犹

  不至。奈何?”益公生平不食葱。俗有食禄不曾带来之说,信哉。

  刘文恪公传是钟离祖师后身,故公即以仙之名及字为名与字,而面圆、色红、

  须微,常带笑容,与世所画八仙中之钟离仙宛肖。公少时家贫,为文不能延良师。

  家有乩,每课文求乩,仙笔削督责颇严。一日文偶冗长,仙谓不宜,公乃短章,

  仙怒,因不阅,悔谢乃免。及成名始去。五来原有自仙来者,而乃有仙为师,亦

  奇矣。

  戴可亭师相于任四川学政时得疾,似怯症。成都将军视之,告以有峨嵋山道

  士在省,曷请治之。因邀道士至署。道士谓与其有缘,病可治,因与对坐五日,

  教以纳吸之法,由是强健。道光乙未,余典试江西。揭晓之次晨,甫撤棘而师相

  至。是年正九十寿,精神步履如六十许人,惟重听耳。余问及饮食,师言:“每

  日早饭时食稀粥,多半茶碗。晚餐时食人乳一浅碗。”余曰:“即此饱耶?”师

  拍案大声曰:“人须吃饱耶?”年九十六卒。闻师饮食如此已多年。盖峨嵋道士

  传有秘法也。

  桂文敏公芳以少农、军机大臣奉命赴鞠案,中途授漕督,因旋旆莅任,行至

  荆州患病。桂之祖总督两湖,没于楚,父恒官湖北督粮观察,又没于楚。都人闻

  公病,皆危之,以其先不利于楚也。桂在京时与曹文正公同掌翰林院事,而彼此

  过访未曾登堂。病时遭梦桂来访,坐厅事告云:“吾已物化矣。惟吾祖、吾父俱

  不利于楚,是何故也?”曹曰:“君尊人岂官楚乎?”桂曰:“前吾家书烦君携

  寄,乃忘之耶?”言已,复曰:“吾今约君往履安寺,彼地绝佳可乐矣。”曹不

  欲往,桂起坐牵其衣,曹坚退。桂曰:“可相待二十年。”曹惊寤,次日桂凶闻

  至。曹追忆寄书事,乃其典试湖北时,桂曾倩寄家书,不诬也。桂二世官楚俱不

  利,乃至过楚亦不利。三世厄于楚,此中岂有因果欤?文正没时恰符二十年。

  座师英煦斋先生庚辰四月十四日五十寿,仁宗锡以诗章,并有文绮荷囊等物。

  谢摺有云:“惟国家际周甲延禧之盛会,泽必同沾;而臣工无五旬拜赐之前闻,

  施真逾格。”是年为六旬万寿之次年,旧典亦无赐臣工五十寿者,盖旷典也。时

  先生为冢宰兼步军统领,故摺中又有“统七校而周巡,俾先宿卫;首六官而步治,

  忝正卿阶”之句,亦可谓极一时之荣。

  奎玉庭照甲戌授庶吉士。先是,令弟奎芝圃耀以辛未庶常授编修,煦斋先生

  作《示儿诗》有“应呼乃弟为前辈,敢向而翁认晚生”句,一时荣之。德文庄公

  以乾隆翰林起家.官至大宗伯。先生为乾隆癸丑翰林,玉庭昆仲后先继美,为满

  洲科第第一人家。成亲王为书一匾曰“祖孙父子兄弟翰林”。今玉庭长公子锡祉

  又以乙未科编修擢司业。四世翰林,诚玉堂嘉话也。

  煦斋先生未婚时,和相欲妻之,德文庄公辞焉,和衔之。乙卯,先生以庶常

  散馆,和密令监试者索诗稿,记其句,将欲黜之。是日有索稿者,先生辄与之。

  及缮写,别为一诗登卷。次日阅卷,遍索先生之卷而不得。是科满洲留馆只先生

  一人。和由是益怏怏,故文庄公扬历中外垂四十年,卒不得一谥。嘉庆年始迫锡

  易名之典焉。人皆眼文庄之识远,先生应事之捷也。

  郑侍御敏行未释褐时,梦几上列大印一,四角无数小印围之。解者以为异日

  必掌封疆,小印乃属吏象也。乙丑,郑以言事左迁礼部主事,补仪制司,管铸印

  局,始恍然前梦已验,官止此矣,因乞归。

  长牧庵相国麟抚山东时,每岁临清关有解巡抚公费若干两,相国欲奏归公。

  其长公子怀亦亭云麾新方十余岁,以为不可,曰:“大人不取此项,不足为廉。

  若一奏入,瓜代者至,将必仍旧贯。是令司关者倍出之矣。”不听,果如公子言。

  相国亦稍悔所见之不远也。及为喀什噶尔办事大臣也,先是新奠定之初,一切

  赋税较之准噶尔时有减无增,回民悦服。其喀什噶尔回民内有伯德尔格一种,素

  皆贩运营生,绝无恒产,岁例税金十两,金丝缎二匹。乾隆二十七年有阿奇木莫

  萨者,于正贡外索普尔钱二十千文,办事大臣海明查出,即将此钱作为正赋。相

  国具奏,以为既非赋课旧有,应革。又伯德尔格初只八十余户,迨乾隆四十五年

  有四百余户,办事大臣玛兴阿议增贡金四十两。相国以为无论中外百姓回民,生

  计日繁,则生计日难,从无计户增赋之例,应裁。又喀什噶尔看管果园回民岁进

  葡萄一千斤,办事大臣永贵议以徒劳台站,只收二百斤;余八百斤,每斤作钱十

  文折价存库。相国以事虽细微,体制不合,宜免。此节殊得绥番之体。

  松相国督两广时,余堂叔兰扇运同时丁内艰,在其幕府。一日相国宴客,邀

  之同座。食间,关部遣纪白事,相国命之入。其人见相国宴客,肴馔必丰,因属

  目焉。相国见之,意其人之垂涎也,曰:“汝爱食吾肴乎?”取二簋与之。相国

  之小仆诧其事,自座后翘足而望。相国回首见之,意小仆亦垂涎也,曰:“汝亦

  爱食此肴乎?”复取二簋与之,存其余以食客。客颇怏怏,族叔亦为之惶然,相

  国不之顾也,尽醉而罢。松相国除吏部尚书入京,行抵涿州,八喇嘛遣人迎之。

  相国乘一马,喇嘛之使人乘一骡,易骑而行。自涿连宵至圆明园,其家人戚友迎

  于长新店者俱不知也。到园已四更,扣军机章京直庐之门,呼叶公起为具摺。叶

  公者,户部郎中叶公继雯也。是日叶公非入直期,其同事重松相国之为人,亦不

  敢辞。而相国亦不问其姓名即以叶称之而已。次日面圣即呈讲《大学》首章,以

  为治国平天下当自正心诚意始。出借勒相国肩舆,候客家人始闻相国之已到都也。

  晚仍宿园中。又次日入城,先赴吏部之任,日晡方归家。其妾迎于中门,相国顾

  谓长公子曰:“此谁家戚谊也?”长公子曰:“此某姨娘耳。”相国乃恍然问曰:

  “汝今亦老矣。”其为人旷达如此。

  人之癖好,实有不可解者。米南宫有石癖,赵魏公有马癖。卢氏莫宗伯清友

  先生,名瞻菉,别号韵亭,有扇癖。不论冬夏,居则几上、架上、榻上、座上无

  非扇也。喜为诗,又喜画。有能画者,必属之画扇,画竟即题诗。且一题再题,

  多至十数题,无不叠韵,俱细书于扇头。画有空处则补以诗焉。画之优劣亦无去

  取,但藉以题诗耳。先生兼管顺天府尹时,以在私室审断公事左迁,以太仆正卿

  终寿。先生爱客,家人善制捶鸡及烧卖,都中有“莫家捶鸡”、“莫家烧卖”之

  称。善画兰,亦不择笔,随兴画之,淋漓飞动,在天池、板桥之间。

  莫清友先生又喜论时文,愈老而文思愈勃勃,然未尝落笔也。丁卯除夕,家

  人设酒果度岁。先生忽欲作文,顷刻而成。元旦朝贺回,已缮清本,邀余至其家

  读之,题为“式负版者”,兴致酣畅,书卷富有,如墨卷中当行之作。先生为进

  士至此已廿余年,全无荒芜之意,亦人所难能也。因命其长孙熟读以为揣摩,长

  孙受之而未读。是年河南乡试即此题,其长孙入场悔之莫及矣。以是科命题而先

  生于除夕忽作此题文,亦似冥冥中莫或使之,非偶然也。而其孙竟不读文,且不

  得一荐,此理殊不可解。

  雪庵和尚喜画《八大人觉经》,用笔俊劲,深得鲁公三昧,明万历辛卯夏包

  副宪柽镌石。曾见其为弟子惠福书者。其传于世者不知尚有几本。宝五峰冠军奎

  藏有墨迹一卷,字较包刻觉稍小,诚所谓铁画银钩,无纤毫败笔。是卷闻铁冶亭

  先生总督两江时曾勒石,未之见也。五峰没,以之殉葬,真迹不复在人间矣。固

  不独茧纸之入昭陵也。按雪庵名普光,字元晖,号雪庵,俗姓李氏,大同人。元

  至元间特封昭文馆大学士,赐号元悟大师。《图绘宝鉴》但载其善画,山水学关

  仝,墨竹学文湖州,而不知其能画也。

  扬州梅蕴生孝廉植之绩学士也,能诗又善琴,方弱冠琴已擅名。喜深夜家人

  睡静后,独坐而弹。一夕,曲未终,见窗纸无故自破,觉有穴窗窃听者。俄而花

  香扑鼻,已入室矣。乃言曰:“果欲听琴,吾为尔弹。吾顾不愿见尔也。”急灭

  其灯,曲终乃寝。自是每鼓琴,窗外必有声。间亦有鬼至,满室如臭沟之味。

  乃曰:“此味殊不可耐。”乃不弹,鬼亦去。昔师旷奏于郭门,空天鹤至;敬伯

  弹于洲渚,刘女魂来。妙音感通,琴其最也。梅君之琴盖妙矣。而深夜无人,鬼

  来不怖,其胆亦不可及也。

  扬州朱素人,名本,行四,善画,尤工花卉,一时能品也。嘉庆壬戌、癸亥

  间,曾作炕上小屏十二幅,为莫韵亭大京兆寿,花果翎毛虫鱼无不一一飞动,余

  尝仿之,幅末未署款,亦无年月。道光辛巳,商山司马由济宁缄寄属题,余为志

  其颠末云:“画屏十二幅,扬州朱素人本为韵亭宗伯夫子寿,计已二十余年矣。

  商山官任城,检点旧藏,重付装潢,邮寄京师,属元题识。素人精绘事,称能品。

  兹画笔墨淋漓,尤为杰作。元时学涂抹,尝集于三花树斋,月余不见夫子,必招

  致之。至则笔研纵横,杯盘狼藉,甚胜事也。今夫子骑箕天上,素人埋骨青山。

  抚今思昔,能不慨然,辄书数言,不胜车过腹痛之感。”题毕,以无便未寄。壬

  午五月书来索取,重缀两绝于后:“汶上迢迢远寄将,摩挲旧迹益神伤。如今画

  手看前辈,嵩岳高高江水长。”“重展遗缣向暮天,当年雅集已云烟。房公老去

  廷兰死,零落人间有郑虔。”笔墨韵事,特记之。

  古今孤介之性,惟能诗画者为多,而画家尤甚。倪迂、萧尺木辈性不能与人

  同也。盖丘壑幽邃、花竹清闲之气蕴酿已深,故画品愈高,而其性愈僻。朱昂之

  者,常州人,字青上,一字青立,善山水,酷近大痴,两目上视,盖观摩古画久

  而习成也。其姊之夫官锦县,招之,朱前往,道过都中留月余,落落不与人往来。

  其同里孟丽堂,名觐乙,善花卉,得恽家三昧,而独以幽胜。时不得馆,余邀之

  同居。朱与盂少同窗,且相善也,来视孟,余因得识之。朱长余十二岁,而以余

  生于申,渠亦生于申,又所生月、日、时皆同,又名若字又与余参差同其半,而

  又独重余之为人,遂相友善。然每过余,但饮茶耳。若饥,则出袖中巾,取数钱

  令仆人购饼以食。余欲备则去。一日来别,余言:“祖道古人不废,余尚可食客

  乎?”乃约日制春菘一器,煮肉二斤饱食之。及出关至锦,以官署不胜舌舌

  遂亡去。其戚踪迹得之,已逃禅矣,拘之回,送归吴。其性之孤僻如此。丽堂善

  啖,无室家儿女,一身孑然,居京十余年,亦不与人结纳。目短视,作画时常以

  笔醮色,每误醮水,则以水涂之,及纸乾,但存魂而已。与其人善,落笔则必精

  心于高古一派;以其人俗,则作俗画与之。然其所谓俗者,每得佳画。所谓高古

  者,半水半墨,若在烟云缥缈间矣。若不喜其人,则以其纸作画而他赠焉。其性

  之幽僻又如此。

  人有生同年、月、日、时而命绝不相似者,星家因言所生之地有不同也。汪

  文端公廷珍与盛京成司马书同年、月、日、时生。汪进士第,成仅一举。汪官六

  品,成必五品。汪五品,成则四品。成官侍郎,汪则三品。官阶每成大一级。今

  汪官尚书,而成犹侍郎,其爵位犹不甚相远。所可异者,二公面貌酷肖。八字向

  而乃面貌亦同,此则罕闻事也。其曩时丁内外艰年岁亦略相同。

  张姬,盱眙汪孟棠观察云任爱姬也,早卒。汪固深于情者,思之殊切。都中

  友以“茧子”呼之,谓其多情缠绵若茧也,汪即别号茧兹。家伯山太守为姬作传,

  汪归舟咏长律三十首,曰《秋舫吟》。官番禺时,新安汪玉宾浦、顾子绍远承、

  陈务之务滋摘其句为图三十幅,笔墨高秀,各极意致,殊足供案头清玩。汪诗亦

  缠绵如其人,如:“比翼禽栖连理枝,长教相守不相离。也知此愿非虚语,未必

  他生有见时。供养昙花新画本,迷离灯火旧题词。怪他牛女空灵爽,肠断秋河月

  半规。”“幽明消息渺愁予,手把清尊问碧虚。无地可埋人世恨,何由能达夜台

  书。苦心领略瓜应似,薄命思量絮不如。少小便教飘泊甚,双眉曾未一朝舒。”

  “剧怜娇鸟冒风沙,缯缴声中逼岁华。万里依人何竟死,一生多难久无家。秋潮

  旅榇随萍梗,暮雨灵旗下荻花。千种相思无限恨,乱抛笔砚毁琵琶。”“倩女归

  来信有灵,夜深时见火青荧。雁惊残月呼前浦,鬼语荒芦聚远汀。山与云昏天黯

  黯,树如人立影亭亭。船头吟罢招魂句,秋水微茫数点萤。”读之令人心侧,惜

  幅长不能备载。其好句如:“征实事留今日想,凭虚心写旧时容。”“却看曙后

  灯犹热,不道春前草竟枯。”“记得西南园畔路,四无人处哭棠梨。”“信有词

  堪誓天地,须知恩不在形骸。”“梦到醒来嫌太短,花从落后想初开。”“摘花

  露重红侵袖,斗草烟浓绿满裙。”“针榭笑声闻得喜,菊屏清韵佐持螯。”

  “帘每放迟归燕子,窗常开早饲鹦哥。”“一秋扌弃向西风哭,酬尔当年泪万行。”

  “怪底此身如薤露,不堪回首望芦沟。”“旧事只余鸿雪印,春心分付絮泥沾。”

  皆清俊可人,为略记之。其画三十幅,汪居十七,如“双眉曾未一朝舒”、“珠

  帕求诗蘸泪痕”、“摘花露重红侵袖”、“题纨小令字能抄”、“二月风寒掩病

  帏”、“芙蓉凉露泣秋江”、“蓬窗灯影自低徊”、“乌栖风桕满天霜”、“为

  种春花瘗绣衾”,顾之“千林杂叶声争响”、“不堪回首望芦沟”,陈之“春心

  分付絮泥沾”、“商略移蕉伴曲栏”等幅,尤为雅致。

  同年吴中翰兰雪嵩梁旧官国子博士,善诗。有姬名绿春,姓岳氏,山西文水

  县人也,善墨兰。余丁卯夏避雨兰雪斋中,兰雪命姬出见,对客挥毫,天然韶秀。

  姬年十五归吴,十九而夭。兰雪伤之。姬生时最喜梅,家有梅将花,尝曰:“梅

  不但花可爱,影亦可爱也。”及花开而姬卒。兰雪乃作《梅影》诗:“临水柴门

  久不开,寒香寞寞委荒苔。独怜一树梅花影,曾上仙人缟袂来。”(兰雪时有母

  丧,姬扪良素。)诗具一往情深之概。法时龛学士读之,曰:“可称‘梅影中书’。”

  岁辛巳,余使沈阳,《岁暮怀人》诗有《赠兰雪》一首,即用此称。诗云:“清

  思都在饮茶初(兰雪善饮茶),今日诗家合让渠。欲识莲花旧博士,即今梅影老

  中书。”

  琉球国遣官生入监读书,自康熙二十二年部议准行,五年限。每逢册封之年,

  请于使臣回京代奏。其来也四人,率以四年而归,归其国则授四品官。嘉庆十年,

  其子弟来,吴兰雪时以博士教之,颇聪颖。十四年己巳,还国过山东,蒋别驾第

  护送之。其子弟有赠蒋诗者,有诗草,即今传海国“笔花何止属江郎”之句,工

  秀可诵。兰雪衣钵传之海外矣。后兰雪为候补中书,尝作诗云:“凤凰未识池边

  树,桃李先栽海外花。”亦韵事也。

  琉球人作书,大率皆学《十七帖》,惟子弟遣入学者,始学作楷。其书札与

  中华无异,但以“阁下”字易称曰“门屏”耳。官制;宰相曰“法司”,王族子

  弟之俊秀者曰“若秀”。其国以得兰雪诗为珍宝。尝得诗,藉子弟寄礼物谢之,

  刀、扇、雪酒、花布、蕉布、铜壶、护寿、□□八种。护寿者,纸也。□□者,

  烟也。得吴姬墨兰,亦酬以八种,刀以团扇易之。

  僧慧朗者,九江人,能诗。有句云:“云浓暗湿游山屐,雨细斜侵听水人。”

  人以为可为兰雪之徒,因师焉。兰雪赠之诗有“九峰云里一诗僧”之句。

  浙江钮殿撰福保,戊戌进士。余督学浙中,按部湖州。岁试,乌程廪、增、

  附与试者三十一人,余视点册,其祖与陈大士同名三十一人,皆同祖兄弟也。因

  问广文何以如此之盛,广文答曰:“除已登科出仕者,本年大魁及拔贡入都朝考

  皆同祖者。”因问究有若干人,答曰八十余。其祖生子八人。子之子,或十余、

  或八九、或七八不等。余赞叹久之。广文曰:“其兄弟至多,皆读书无习匪者。”

  此尤世间所难有者也。钮氏之德益厚矣。余新取入学福登亦际泰孙。

  汪司马官同知时,车行堤上,忽风雨雷电大作,避大柳树下。及霁,下车欲

  溲,回首猛见车窗内坐一人挥扇,童子侍。揭帘视之,则现影车窗玻璃中,由是

  不散。家以为异,取而供之。历二十余年,家中儿童作弓矢戏,适破之。玻璃不

  全,而影不散。余通家张石卿侍读亮基,其甥也,持此示余。平视之,一残缺玻

  璃片耳。向阳斜视之,一仙坐其中,仪容甚伟,面微红,双眸炯炯,白须甚长,

  发上著红色道冠,衣紫,伸右臂执羽扇,俨然镜中人也。所侍童子衣缺其半。平

  视之,仍一无所见。达摩像见于面壁之石,盖九年精气所积。此则雷雨片时,虽

  有仙灵避劫者,何精气数十年不散,亦可异也。

  同年朱虹舫阁学方增留心堪舆之学,自谓新得蒋大鸿秘传,非寻常青乌家所

  能道。有钱君者,年未三十,以青乌术自命。庚寅夏,侨寓宣武门外大街,徐星

  伯同年与往还。钱寓之对门某店有高竿,徐问:“此竿当门无碍乎?”钱曰:

  “有此大佳,我为是移寓来也。”徐以虹舫为问,钱曰:“颇闻其人,尚未入室。”

  一日朱过徐,徐因言钱居不远。朱即倩徐同往候之,与语大悦,相谓:“今海内

  言是学者,殆莫我两人若也。”朱卜宅兵马司中街,修理既协,移居焉。十月钱

  卒,十一月朱卒,卜吉得凶甚矣。学问无穷,人固不可自信也。

  朱阁学官翰林时,寓宣武门内绒线胡同。初有子,三人一日出城,行至大街,

  忽有旋风起于车前,尘灰腾沸,不能见人,乃旋车回。未几其夫人及子相继而没。

  阁学固好行善事者,皆不解其故,然行善愈力。岁庚寅冬有疾,阁学素知医,每

  煎药,熬大黄浓汁为汤,众劝之不顾,服大黄十六斤,腹泻不起。时其如夫人有

  娠方八月。余为联挽之云:“上苍有灵,八月定教昌厥后;大黄为厉,九泉应悔

  自知医。”道其实也。

  斌廉访笠耕说某家宴客,客有以世族相夸耀者,继而相谑,继而挥拳,斌为

  解之乃释。吴中翰兰雪说吾乡刘孟涂开在江西与同学数人论道统,中有两人论不

  合,继而相詈,继而挥拳。因忆翁覃溪、钱箨石两先生交最密,每相遇必话杜诗,

  每话必不合,甚至继而相搏。或谓论诗不合而至于搏,犹不失前辈风流,若论道

  统、夸世族至于相搏,殆未可以风流目之也。

  许秋岩漕督兆椿由贵抚迁漕运总督,过楚中,有一县令方擢武冈刺史,与许

  初无往来,而锐于酬应,作禀贺许。禀中“漕”字俱写作“糟”字。许乃于禀后

  判一诗还之,诗曰:“生平不作醉乡侯,况奉新纶速置邮。岂可尚书加曲部,何

  妨邑宰作糟丘。读书字应分鱼鲁,过客风原各马牛。闻道名区已迁转,武冈是否

  五缸州。”

  庆云崔孝廉旭,字晓林,号念堂,嘉庆庚申科与余同为张船山先生门下士,

  善诗,困于礼闱已二十年矣。己卯春,榜后不归,教读都中,以待庚辰之试也。

  复下第,八月将归。其先德事母孝,冬夜自起煮豆粥进母,念堂为作《寒宵煮豆

  图》,求文士题咏,因亦属余。余题云:“花落棠梨春树枝,百年鱼菽不堪思。

  与君共有《南陔》泪,未忍题君煮豆诗。”念堂刻诗集二册,又为题词。余赋七

  言断句二篇:“潦倒西风落木多,一杯相属且高歌。清词合共香山老,双屐龙门

  载酒过。”“吾师一去吴江冷,零落遗编付剡藤。传得佛驮铁如意,人人争识雁

  门僧。”船山先生守莱州,乞养归蜀,过吴门因暂留。岁甲戌春,遂卒于吴门。

  夫人以丧归,零丁飘泊,惟三女依母存焉。石琢堂廉访蕴玉为同年生,为刻其遗

  稿二十卷。念堂为诗深得师传,故次篇云然。题毕不禁南丰之感。其少君又刻

  《补遗》六卷。

  旧友杨秀才天玉,丙子秋赴金陵。录科前一岁,丁本生母忧,是时降服已阕,

  而学官未之申明,格不能试,附船而归。及燕子矶风浪大作,舟覆,同舟十四人

  皆没于水。江故有救生船,因浪大俱袖手坐视。潜山柳舍人际清,寒士也,时为

  诸生赴金陵应试,适见之,泊舟悬赏以募救者,获起七人,杨公与焉。柳为之解

  衣赠路资,七人由是得生。而柳之试资已罄竭蹶,至金陵称贷以毕试事。是科获

  隽,连捷成进士,授中书。柳之释褐在救人之后,未始非阴骘有以致之也。

  江宁吴葆恬者业医,住细柳巷。一日门首闲眺,翘一足于户外。俄顷间声音

  袅娜,举动娉婷,宛一女子矣,自言:“我明代某家女,避乱落烟花队中,悒

  郁投水死。适过此,吴某不应以足阻我,故祸之。”百计禳解不去,越十数日乃

  曰:“管先生善为文,知与管善,能丐管先生为作传,当即去。”因乞于管,不

  可。坚请之,曰:“生平不为若辈作传。”终不可,鬼亦不去。时值乡试,有徽

  人某者亦善医,能以针刺鬼。乞治之,乃针吴右手鬼窠少商穴,鬼痛楚作声,再

  针而鬼逃矣。管先生名同,字异之,嘉庆孝廉,从家惜翁为古文,其不为女妓为

  文宜也。但此女能死,亦可嘉悯。坚请不许,抑亦甚矣。

  朱孝廉云锦客扬州,雇一庖人王姓,自言幼时随其师役于山西王中丞直望署

  中。王喜食驴肉丝,厨中有专饲驴者,蓄数驴肥而健。中丞食时,若传言炒驴肉

  丝,则审视驴之腴处,到取一脔烹以献。驴到处血淋漓,则以烧铁烙之,血即止。

  鸭必食填鸭。有饲鸭者,与都中填鸭略同,但不能使鸭动耳。蓄之之法,以绍酒

  坛凿去其底,令鸭入其中,以泥封之,使鸭头颈伸于坛口外,用脂和饭饲之。坛

  后仍留一窟,俾得遗粪。六七日即肥大可食,肉之嫩如豆腐。若中丞偶欲食豆腐,

  则杀两鸭煎汤,以汤煮豆腐献之。豪侈若此,宜其不能令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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