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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闻见录

 

  ●书籍简介

  第二四二种「江南闻见录」

  本书(一册七四面四四、四○○字)收「江南闻见录」、「扬州十日记」、「嘉定屠城纪略」、「东塘日札」及「江上遗闻」五种明季稗史而成(除「扬州十日记」据「明季稗史汇编」本外,余均属「纪载汇编」,因以第一种署为书名,余则列作「附录」。「江南闻见录」一卷,不着撰人;专记南明弘光元年(乙酉)五月十日至二十九日南都逐日事。自弘光出狩,以讫诸臣迎降(间有死节),颇为屑细。「扬州十日记」一卷,王秀楚撰。秀楚,江都人,阅历不详;以当地人记乙酉四月二十五日扬州失守后十日亲身所遇、所见惨绝人寰事,令人不忍卒读。「嘉定屠城纪略」一卷与「东塘日札」一卷同记嘉定屠城事,前者未着撰人,后者署「嘉定朱子素(九初)述」。两者内容十九雷同,似以「日札」为原作,「纪略」系就「日札」改仿「纲目」体裁撰成者。考「痛史」有朱撰「嘉定县乙酉纪事」一种,其跋云:『是书朱子素所着,其事实一见「明季稗史」「嘉定屠城纪略」,一见「荆驼逸史」「东塘日札」大致相同』(不署执笔者之名)。可知三本同出一源。作者亦当地当时人,详述邑绅侯峒曾、黄淳耀等倡义守城,兵败被屠,至再至三。至「嘉定县乙酉纪事」已收作第二五八种「江上孤忠录」附录,另见第二五八种篇。「江上遗闻」一卷,江阴沉涛撰。涛字次山,清干隆丁已进士。「遗闻」记乙酉陈明遇、阎应元城守江阴事,历八十一日而城破,死数万人。

  ●弁言

  本书是以江南闻见录(未着撰人)为主,而附以四篇有关的文献:一是江都王秀楚记扬州十日记,二是嘉定屠城纪略(未着撰人),三是嘉定朱子素(九初)述东塘日札,四是江阴沉涛(次山)撰江上遗闻。这五篇文字,皆记明弘光时事;且大都出于「当事者」的手笔,身经目睹,史料价值极高。详细点说,江南闻见录,可以说是总论;附录四篇,可以说是专论——专论一地之事。

  少时读书,习闻「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但祗知其惨而不知其详;本书则记有当时的详细惨状,希望读者特别留心。东塘日札亦记嘉定屠城,且与「纪略」十九雷同,未知何故?有待考证(两文经加比校,似以「日札」为原作,「纪略」系就「日札」改仿「纲目」体裁撰成者。盖「纪略」所纪纲与目恒不甚相符,笔法牵强,窜改之迹可见。至彼此人名、地名互有出入,当为传本抄袭之误;今两存之,一并待考)。江上遗闻则记当年江阴城守事,其惨烈情形,实不亚于扬州与嘉定。

  我于整理本书之余,重有所感。兹记两点,以留纪念:(一)满清入主中土二百余年,经中山先生倡导革命,历尽艰辛,牺牲无数志士,终于辛亥一役,推翻清室,创造民国;而今犹有「逊清」之称,实令人百思莫解。岂中华民国果非为民族革命之结果,而出于清室之「逊位」乎?「逊位」之说,诚有之;但此纯属袁世凯玩的手段。故在清室,可以自称「逊位」;又在袁世凯之流,亦不妨称「逊清」。但在以推翻满清、创造共和自命的人士,岂可出此?即一般人民,也不应有此观念。(二)满清亡明而统一华夏,南征西伐,实得力于「汉奸」。而这些「汉奸」,如洪承畴、吴三桂、李成栋辈,谓其存心「卖国」、毫无民族观念,恐亦未必尽然;但有一点,凡读南明史者,富有同感。姑以李成栋为例,他原属明将,战败投清;但投清以后,则几乎所向披靡,一直打到广东,后又反正;赣南一战,落荒而逃,就此结束其一生。这原因,是值得我们研究的。(惜余) 

  ●江南闻见录

  乙酉五月初十日,连日警报叠至。是日,赵忻城有演放大炮之示,不果。夜分,北风甚急,北兵渡江。由七里港进迫神京。时日将哺,宏光计无所出,召内官韩赞周问策。韩云:此番势既汹涌,我兵单力弱,守和无一可者;不若御驾亲征,济则可以保社稷,不济亦可全身。上下其议,即刻束装跨鞍。时将二鼓,从通济门出;携带惟太后、一妃及内相多人,文武绝少。或云往武林,或云往云、贵,或云往太平,纷传不一。是举,旬日间,啧有人言,未尝不叱其伪;至是果然,知其作计已非一日。究所从来,则马士英实始之也。

  十一日昧爽,哄传上已出城。京中文武,一时隐遁;有不去者,将门首封示尽行洗去。男女蜂拥出门,扶老携幼者不可胜数。间有妩媚少艾,金莲踯躅,跬步难行;见者心恻。既出而复,十有八九;以路多兵也。已而闭门,欲返不得者十居二三,莫竟其终矣。

  辰刻,忻城出示安民,有大驾播迁,本府死守;此土已致大清帅,自有裁酌,尔民不必惊惶徙避等语。

  副院杨维垣朱示云:天子出巡,乃古今暂避常理;本院惟有尽忠殉国一路等语。已即自经。

  各门既闭,百姓数百人往中城狱,拥太子上马,从西华门入宫,尚未栉沐。圜中人悉自出,奸悍兵民乘机入大内,抢夺金帛甚多,大半为强者所得。太子虽为百姓拥入,文武元老无一至者。百姓遂擒相国王铎禁中城,拔须挦发,极其殴打;旋入其家,抢劫一空。

  两月以来,天气阴霾凄惨,日色罕见。是日,天清日朗,昼夜明朗。

  图迁虽马士英主之;其实,宏光埋怨士英劝其即位,今值多难,仍着士英设法,故以出奔之说进。且士英之赀浮于宏光,士英之欲生亦甚于宏光;宏光存,士英不能独去。迨既出,置宏光于靖藩黄得功营;士英乃扬鞭挟赀,兵从拥护,竟作天外冥鸿矣。先是,马士英调川兵三千,为出奔捍卫计。去而不尽者若干人,作崇于城,方勇(?)协力一心,竟夜巡警,兵竟不敢□肆。秦淮两岸灯光烛天,达旦如昼。

  十二日早,开太平门,驱川兵出走;门外之民逐杀之,伤一、二十人。铳炮之声,自朝至午少息,川兵无复存者。

  城内栅门,盘诘甚严,获奸细及马士英中军共八人,忻城立斩之。

  阮大铖家被抢,冯可宗、陈盟、王一心、周之屿、冯梦祯、蒋鸣玉、张元始、姚士衡、沉应旦、吴希哲、陆康稷、申绪、葛含馨、罗志儒、黄哀赤、陈济生、申演芳、吴适、顾绎诒、陶廷煜俱去,张捷、高倬、张有誉俱死。

  午后,太子传示(告示用朱标,坐日空字,黄纸书之)曰:泣予先皇帝丕承大鼎,克壮前猷,凡诸臣庶同苦播着,中外罔不宣知。胡天不吊,惨罹奇祸!凡有血气,裂眦痛〔心〕。泣予小子,分宜殉国。思以君父大仇,不共戴天;皇祖基业,血汗非易:忍垢奔避,图雪国耻。予惟先帝之哀,奔投南都,实欲哭陈大义,身先士卒;不意巨奸蔽障,致撄桎梏。予虽幽城狱,每念先帝,无一日不三痛三绝也。如今者,闻兵远避,先为民望,其如高皇帝之陵寝、亿万仓之性命何!泣予小子,将历请勋旧、文武诸先生念予高皇帝三百年之鸿烈、先皇帝十七载之旧恩,助予振旅,扶此颠沛。何期父老人民围抱出狱,拥入皇宫。予见宫殿披靡,踉跄祖业,不胜悲涕。奈诸父老焉知予负重冤,岂称尊面南之日乎!谨此布告在京文武勋旧诸先生士庶人等,念此痛怀,勿惜会议。予当恭听,共抒皇猷;勿以前日有不识予之嫌,惜尔经纶之兆也。不念旧恶,垂诸训典,非敢云赦;惟愿即临,匡予不逮。谨此。

  十三日早,开通济门,放勇卫营兵人;城中乘间而出者甚众。栅禁稍宽,店肆颇有开张者。文武臣僚集中府会议,安民、城守各有告示不等,然俱不及立新主事。太子敕封中城狱神萧王周龙匣(?)差官奉敕,二人执金棍前行,至禁中开读;兵马司素服迎之,以其所居之室改为殿宇。傍晚,有云间贡生徐瑜、萧某谒忻城,面陈太子宜即位;忻城立叱斩之。

  十四日,北兵至城;忻城缒出见于营,议进城事,保国朱、镇远顾、驸马齐等俱在。豫王问:尔等勋戚,为太祖?为成祖?一一问答有差。豫王喜忻城城守有功,加位兴国公。手携立保国有(?)赐金镫银鞍马、貂裘、八宝达帽等物。进牛酒,席地共饮。问太子何在?忻城次日送至营。李乔携进大清告示,偏挂通衢,民心稍定。告示二道:大清国摄政叔父王令旨,晓谕河南、南京、浙江、江西、湖广等处文武官员军民人等知道。尔南方诸臣,当明朝崇祯皇帝遭难,陵阙焚毁,国破家亡,不遗一兵、不发一矢、不见流贼一面,如虎藏穴:其罪一也。及我兵进剿,流贼西奔;尔南方尚未知京师确信,又无遗诏擅立福王:其罪二也。流贼为尔大仇,不思征讨;而诸将各自拥众,扰害良民,自生反侧,以启兵端:其罪三也。惟此三罪,天下所共愤、王法所不赦。予是以恭承天命,爰整六师,问罪征讨。凡各处文武官员,率先以城池地方投顺者,论功大小各升一级;梗命不服者,本身受戮,妻子为俘。倘福王悔悟前非,自投军前,当释其前罪,与明朝诸王一体优待。其福王亲信诸臣,早知改过归诚,亦论功次大小。檄到之处,民人毋得惊惶奔窜,农商照常安业,城市秋毫无犯,乡村安堵如故。但所用粮料草束,俱须预备运送军前。兵部作速发牌,出令各处官员军民人等及早互相传说,毋得迟延,致稽军务。特兹晓谕,咸使闻知。顺治二年五月日。钦命定国大将军豫王令旨,谕南京等处文武官员军民人等悉知。余奉圣旨,统领大兵勘定祸乱,顺者招抚,逆者剿除。大兵到处,兵不血刃。官员赍捧敕印来降,不次优擢者有之、照旧供职者有之。民间秋毫无犯,产业安堵如故。昨大兵至维扬城内,官员军民撄城固守;予痛惜民命,不忍加兵,先将祸福谆谆晓谕。迟延数日,官员终于抗命;然后攻城屠戮,妻子为俘。是岂余之本怀!盖不得已而行之。嗣后大兵到处,官员军民抗拒不降,维扬可鉴!夫人皆天地所生,逆命之徒欲死,则宜自尽,何得贻累生灵!本朝承天之眷,遇战必胜、攻城必克,谅尔等闻之熟矣。虽然耀德必观兵,仁义招抚,天时人事,洞然可鉴。今福王僭称尊号,沉缅酒色、信任佥壬,生民日瘁。文臣弄权,只知作恶纳贿;武臣要君,惟思假威跋扈。上下离心,生民涂炭极矣。予念至此,感叹不已!故奉天伐罪,救民水火,合行晓谕。

  十五日,太子出洪武门入营,豫王敬礼甚厚;留之营中,衣以锦紫袍云。其真假不能辨,须带归于北以明之。百官是日朝王,豫王始(?)。

  十六日,百官递职名到营参谒朝贺如猬。时将无(?)礼部尚书钱谦益引大清官二员、兵使五百余骑从洪武门入,谦益向帝阎四拜,因下泪。北兵问故;谦益曰:我痛惜太祖高皇帝三百年之王业,一旦废坠;受国深恩,能不痛心!北兵叹息。候开正阳门进,索锁匙不得,引进东长安门,盘九库钱粮。官兵俱住内,忻城□□(?)抢掠大内。兵丁八人,游于街市,传令百姓设香案,俱用黄纸书「大清国皇帝万岁万万岁」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字,又大书「顺民」二字,粘于门。午后、拨达兵五十名守通济、洪武、聚宝三门。刘良佐兵为祟南门外;百姓诉于豫王,发北兵三□赶杀,立刻降之。

  十七日,文武各官争趋朝贺,职名红揭堆着五尺者十数堆,凡生监、候选、候考,无一不至;豫王不见。

  十八日,文武官员及乡保方长人等送币帛、牲醴、米面、熟食、茶叶、糖、酒、果、烟等物于营,络绎塞道,举国若狂。

  忻城约各勋唤戏十五班进营开宴。逐出点演。正酣畅间,塘报各镇兵至;忻城递报于王,阅之漠然,又点戏四、五出。方撤席,发兵迎敌,即刻就行。

  鲥鲟内相进鲥鱼二大箩,用龙旗龙袱,卑礼小心;豫王不受。

  十九日,达兵八人抢小物于神乐观,道士禀王,命缚斩之。差御史王懩、小卿黄家鼒、御史刘光斗等往淮安、宁国、苏、松等处讨取降顺册。

  达兵搜不朝贺现任官陈盟等家,有收其家属者。豫王出示,令前日入内抢劫金银、缎疋、腰刀等物自行交还武英殿或江宁县,免其前罪;仍令总甲逐户搜有藏匿者枭示。

  二十日,令文武各官将印信札付尽数交纳武英殿,听换给。又令大开南门,放出城三日。忻城剃头起,是后,徐魏国、柳安远、徐永康、汤灵璧、李临淮等以渐俱剃讫。文官惟李乔、孙榘、叶应祖等实为出家,适合时尚。

  二十一日,合城百姓既苦搬移,又恐五旗兵至,难免杀戮,惴惴不宁。三日之间,路不能行;而露宿与暴观城市者,不可胜记。

  二十二日,豫王念史阁部忠烈可嘉,令建祠坊,旌扬荐馨;仍令礼部尚书优恤其家眷,以示异数。

  二十三日,中书龚廷祥义不臣服,投武定桥河死,浮尸二日。

  二十四日,豫王进城,穿红锦箭衣。乘马人洪武门,官员红、素服不等,分班两旁迎贺。预一日,礼部红榜遍粘城市,故无一不至。

  二十五日,寻到宏光,暂停天界寺。豫王往接,舁以无幔小轿,首蒙包头、身被蓝布衣,以油扇掩面;百姓唾骂。太后及妃俱随后。从正阳门,宏光易马,衣一把挝。乘马至灵璧侯家,设宴。太子上坐,宏光昭坐;豫王穆坐,从容向宏光曰:不为先帝报仇,反将太子监禁,此是何意?宏光穆然。又曰:我大兵尚在扬州,为何弃了陵寝、土地先去,以失民望?自主之耶?抑左右教之耶?宏光答语支吾,汗出浃背。余言尚多,不能尽述。唤乐户二十八人,歌唱侑酒。席散,发还;仍限二十日内着教师开戏一本,以便供应。

  黄虎山兵约万余人,俱自薙发,随达兵进城,向豫王求用;不收,止收其衣甲、兵刃。

  二十六日,点印官及二十四衙门;内相三人到迟,要打百棍、没其家,告道乃止。

  二十七日,发兵三千往苏、杭催讨降册。此时,尚未知杨文骢杀黄家鼒等官也。

  二十八日,豫王出南门报恩寺拈香,观者如堵。黄端伯抗节骂詈,左右欲兵之;豫王不思加刑,忻城送之狱。

  传清朝八政,一曰求贤,二曰薄税,三曰定刑,四曰除奸,五曰销兵,六曰随俗,七曰逐僧,八曰均田。互相传说,尚无颁示。

  二十九日,中、南、西三城百姓幸免于迁居,归功忻城,踵门言谢。忻城劝令三城醵金犒兵,以绝窥伺;百姓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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