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順治皇帝聽得小宛已把瓷盆收受,心中很是欣喜,便命豫王就近往鄧尉山采取梅花。那鄧尉山是在蘇州城外光福鎮相近的地方,距離金陵不過幾天的路程。豫王奉了嚴旨,便轉命蘇州的巡撫盧勉比承辦這個皇差。盧勉比奉了豫王的命,怎敢延宕,立刻同著蘇州城內的藩臬二憲和一府三縣,來到光福,聲勢非常顯赫,這是前清開國第一迴皇差。盧勉比本是明朝的遺臣,在明朝時候他不過一個府缺,因為清軍攻破金陵,他首先迎接清兵,豫王算他有功,薦昇到巡撫的職任。此番奉了這個很可掙錢的皇差,好像猢猻頭上飛著金了,得意揚揚而來,嚇得光福鎮的典史屁滾尿流。
那典史名喚錢雁嵌,乃是錢牧齋的族侄。因為那錢牧齋自從金陵失陷。他把明朝大學士的資格,也去投降了豫王。豫王飛表給他說情,便做了清朝的禮部尚書。這時牧齋已是八十多歲,白髮蕭蕭,官興仍是不淺,供職北京,在故鄉仍算一名巨紳,所以他滿門子侄,都仗著牧齋的面子,放府道的也有,放州縣的也有。這位錢雁嵌朱是最沒出息的人,只得了一個帶不上頂子的典史小缺。但是他以為官職雖小,究竟算是官的,又仗著他老伯伯的勢力,在光福鎮上大模大樣的了不得,平日教一般衙役們,大人大人的稱呼他,好不威風。他是見錢眼開的人,凡是鄉下人到光福鎮來,賣柴的便要孝敬他幾捆柴的,賣布的便要孝敬他幾丈布的,糶米的便要孝敬他幾斗米的,便是那轉買糞穢的路過光福,孝敬他糞穢雖則不要,他卻立了規例,把應當效敬他的糞穢斤兩,折算了銀子給他。鄉下人因為他刻刮民膏,可算得無孔不入,便私稱他為吃糞老爺。
且說那位吃糞老爺接著巡撫盧勉比奉旨采梅的消息,早便知道自己要倒霉了,因為凡是辦皇差,皇上命大官,大官命小官,一馬吃一馬,小官倒霉最利害,所以他嚇得屁滾尿流。但是事到臨頭沒法可想,只得硬著頭皮去稟見。吃糞老爺平日雖是龐然自大,此番在巡撫面前,便好似老鼠遇了貓似的,恭恭敬敬的來到盧勉比的行轅那邊,摸出腰包內五百兩銀子,孝敬了巡撫衙中的巡捕,纔由巡捕代去通報。這五百兩銀子看來雖不很多,然而吃糞老爺已覺得非常心疼。因為吃一回糞,不過得幾錢銀子,最多也不過兩把罷了,湊滿這五百兩,吃糞老爺起碼也要吃上兩三年的糞,纔能有此數目,一旦輕輕送掉,怎不心疼?
那巡捕看在銀子份上,果然進去通報,盧勉比喝令進見。
吃糞老爺把衣冠整了一整,見了巡撫,跪道:『卑職光福司典史錢雁嵌進見。』盧勉比本也知道他是牧齋的族侄,打狗看主人情,便叫他站起來。他聽著,便謝了一聲,站將起來,額角上的汗珠,早已似黃豆般大,擦了一擦,屏氣息聲的站在旁邊。
盧勉比道:『剛纔豫親王轉來聖旨,說是宮內有位董美人生長江南,愛美這裡鄧尉山的梅花,嚴旨限元宵節趕運到北京。現在已是臘月下旬了,你可好好兒去當這個差,當得好,便是你的前程了。』吃糞老爺只得唯唯的允著。盧勉比又問道:『這裡鄧尉山地方很大,究竟梅花是哪處的好?』吃糞老爺在這種梅花的莊家身上,也刮過不少的銀子,問他這種情形他很內行,便道:『梅花的種,全山都差不多的,不過天井塘地方所產的、紮成的梅樁式樣,來得好些:有的似飛禽,有的似走禽。大人可去揀選一下。』盧勉比聽著,果然命吃糞老爺做了響導,到了天井塘,選得三百多株,派了專使,送往金陵,再行轉道北上。但是此番皇差,吃糞老爺卻大受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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